經濟觀察報 施健子/文 客廳、廚房、臥室……如果你和英國人描述的“家”僅此而己，他們一定會咽下紅茶，搖著頭糾正，“花園呢？花園在哪里？”在英國，上至皇室貴族的莊園府邸，下到平民百姓的蝸居公寓，如果沒有一個喝著下午茶談論天氣的花園，那就不能稱之為家了。

如果說歐洲是世界上園藝水平最高的地方，那么英國則是園藝文化最普及的國家。無論是庭院，還是公園，到處都可以感受到英國人對園藝的熱愛和他們獨特的審美。對他們來說，最美好的一天，莫過于手持花剪在自家的花園中度過。“高尚生活”這個詞在今天看來是商業化泛濫的中產階級臆想，但園藝及其代表的鄉居生活的確是英格蘭貴族們最傳統并保存完好的生活方式之一。在每年一度的切爾西皇家花卉展上，擁有各種頭銜的英國上流社會成員們都會出席——這是夏季最高級的社會聚會，他們會一邊品嘗上好的香檳，一邊品評皇家花園里培育出的新品種。“在18世紀，上流社會的貴族們擁有著成千上萬畝土地。在那個時期，他們根本不需要工作，而且有的是錢與時間，這是園藝得以興起的最根本原因。”拿督黃紀達基金會創始人兼主席黃鈴玳爵士夫人說。

黃鈴玳爵士夫人出生在馬來西亞，父親是馬來西亞“屋王”黃紀達，后嫁給有爵士封號的英國人Davies并長居倫敦。她是第一個在切爾西皇家花卉展上獲得金獎的華裔，2008年她邀請中國藝術家邵帆做的中國風情園，吸引女王陛下駐足了最長的時間。“我希望借由這個園藝作品讓大眾明白他們對于植物和園藝的熱愛源自何處。英國人認為他們現在栽種的植物有百分之八十來自亞洲，大部分來自中國。這個思考上的連接點是我要向英國大眾強調的，所以英國人會開始思考中國式園林中究竟蘊含怎樣的哲理。而對于我來說，園藝是一個自然而然地理解并學習另一種文化的方式。”黃鈴玳和丈夫Davies買下了位于愛爾蘭已有300多年歷史的艾比雷克斯莊園，將幾近荒廢的莊園進行了精心地修復。

很多矯情的英國人把自己優秀的園藝傳統和基督教聯系起來，他們認為英國園藝的第一章要追溯到《圣經》，而園藝之所以高尚又美好，是因為人類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為上帝收拾伊甸園。

其實，英國人對園藝的熱愛可以歸結到濃烈的鄉村情結上，英國有句諺語，一個家族脫離倫敦50里，可歷100年之久；斷絕倫敦100里者，可歷200年之久。在保守的英國人看來，冷清僻靜的寂然之處，才有這個民族最尊貴的東西，也能由此生出牢靠的美德和純凈的歡快，鄉居及其文明的享受被看作是古老英國留給現代生活的遺產之一。

英國“花癡”眾多。已故王太后喜愛在皇家園林里修修剪剪，經常跪在地上除草松土，她的名言是：如果你身上沒有沾滿泥土，就不能說自己是個園丁。而王子查爾斯的海格羅夫莊園，邀請皇家園藝協會副會長，哈特菲爾德皇家莊園的主人索爾茲伯里侯爵夫人為其設計，莊園里還搭了一個巨大的溫室，里面培植著各種奇花異草——或因為上層的踐行和終愛，“歐洲園丁”得以深入英國人的肌理。

這項充滿著貴族趣味的活動在民眾之間最廣泛的普及，要歸功于二戰期間英國政府向全民發出的號召：Dig　for　Victory。由于戰爭，政府鼓勵全民開荒種菜。民眾把所有能找到的私地、公共地盤全部開發出來種上蔬菜和土豆。戰后，這些地方也就成了人們陳列色彩、顯露個性、顯擺自己身份的大好場所。

英國園藝愛好者人數約占整個國家人口的三分之一，幾乎所有的媒體都有專門的園藝欄目。創刊于1897年的雜志《鄉村生活》現在仍然暢銷，事實上，園藝類雜志多達數十種，這些書事無巨細地告訴讀者應該如何松土，怎樣挑剔地選種，在什么季節什么天氣用什么樣的工具來呵護花草……英國人每年都要在DIY房子和花園上花掉近90億英鎊。

在黃鈴玳看來，園藝不僅僅是居家浪漫，貴族們的樂趣無意間奠定了現代博物學的輪廓和基礎。“他們是探索事業的早期出資人，在自家的花園里，萌生了對生物學的極大好奇，并將視野延伸到歐洲之外。他們資助探險者出發到世界各地收集并帶回植物的種子和枝葉。”探險者出發到海外，去美洲，還有中國，“易活的植物作為樣本被種植在那些古堡的莊園里，成為這個階層為之驕傲的成果，許多植物經過幾百年的風霜完好保留，至今依然枝葉繁茂。”

在整理資料的過程中，黃鈴玳還發現了一組19世紀的動植物畫作，這組畫出自19世紀廣東一個畫家之手。畫家的代理人是一位英國人，他被英國皇家園藝學會委托訓練所在地的畫家，教他們用一種“科學”的方法去記錄植物，這組畫就是當時的作品。由于當時沒有更加先進的通訊設備，加之從國外運回的植物很容易就死掉或枯萎干了，植物學的畫法能更加準確地記錄下植物的根、莖、葉、花、種子以及生長姿態?，F在，倫敦自然歷史博物館還珍藏著許多這方面的畫作。

而對于現在生活在都市的英國人來說，房前屋后種上花花草草，除了尋找心理上的文化歸屬之外，也源于他們的謹小慎微。英國人看到了大工業革命背后被破壞的古老經濟與農業模式，還有城市化對鄉村的不竭蠶蝕。堅持手作意味著對傳統生活的維護，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穿過籬笆小徑后的蔥郁綠茵和恣意植物，都是英國人對生活的唯一向往。

（黃玲玳，第一個在切爾西皇家花卉展上獲得金獎的華裔，長期居住在英國和愛爾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