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朱沖/文 是歧視，還是被放大，亦或者自我敏感？

當一群在新加坡出差的中國記者通過微博得知“法拉利撞人事件”，正在議論死去的兩個人時，為中國記者開車的新加坡司機搖著手中的報紙，大聲糾正道：“不是兩個，是三個！死了三個！”如今，新加坡市區梧槽路與維多利亞街交界處已經豎起了一塊黃色警示牌，用以記錄5月12日凌晨4點發生在這里的一起震驚新加坡的車禍信息——一位中國籍車主駕駛一輛法拉利跑車在這里超速闖紅燈，與一輛出租車相撞，除法拉利車主當場死亡外，還造成52歲的新加坡籍出租車司機和出租車內的一名日本乘客在送醫后不治身亡，另還有兩人重傷。新加坡民眾的排華情緒因這場車禍進一步點燃，社會輿論和互聯網上“將中國人趕出新加坡”的聲音此起彼伏，更有甚者說連肇事者的骨灰都該帶回中國，別占據新加坡有限的土地……幾天來，“法拉利撞人事件”天天登上媒體頭條，在地鐵上放眼望去，手拿報紙者都在觀看該新聞。

類似新加坡的聲音并不是第一次出現，比如在中國香港，中國內地是它最大的經濟、旅游收入來源，還為它提供諸如淡水、電力等生命資源，但他們依然發動大規模游行，抗議內地人來港生子，不在香港納稅，卻分享香港福利，是“蝗蟲”；內地雖然為他們帶去了數百億元的消費，卻依然被認為素質低、大聲喧嘩、影響市容……

聯想到一些歐美國家“覬覦”于中國游客巨大消費力——有統計表明，中國游客赴美國人均消費7200美元，位列全球第一——紛紛舉辦“中國專場”、配備漢語服務，甚至簡化入境手續，兩相對比，確深有感觸。那么，究竟是這些地區因心智不成熟，反華情緒強烈，還是國人的某些表現確實過分？

在新加坡《海峽時報》的官方論壇上，就此話題引起強烈爭論。一位名叫“加州面館”的網友留言說：“哪個國家沒有車禍？大陸人就不可以開一輛好車？新加坡說國語的那些人也是幾百年前從大陸要飯要去的！先去的怎么了？就不待見后來的？其實凡是去過新加坡的人都見識到歧視大陸人在這個彈丸之地是一個常態！”持此種心態的人不在少數，網友“qiqich”也說：“首先新加坡是全世界的新加坡，第二肇事車主是新加坡永久居民，那就也是新加坡人，第三他是新加坡引進的精英人才，第四他一樣在為新加坡繳稅做貢獻，第五當地土著太不寬容了，都是小市民。”但也有留言稱，“到處害人，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在國內還不夠他折騰的，還去禍害新加坡。”

新加坡國立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彭惠曾在中國上海任訪問學者，如今主要從事一些和中新兩國關聯的顧問工作，她認為，“新加坡人并非歧視中國人，相反，他們很認同自己的華人血統，新加坡雖然官方語言是英語，但學校從小學開始，一直開設漢語課。如今可能這種宗族關系逐漸淡薄，很多學校就此還增設了和中國交流的活動，每年派出大量學生去中國的很多城市互換、交流、學習。”彭惠說，“但新加坡人的確反感中國人大聲說話，在地鐵里吃東西，喜歡擠、搶、加塞兒等習慣。”

劉勁1996年從中國來到新加坡留學，隨后趕上新加坡政府推出的“英才計劃”加入新加坡籍。他認為歧視中國人的多是些小市民，真正有識之士還是較理性的。“他們以前看不起中國人，覺得中國人窮，來新加坡都是從事服務員等臟亂差的低端工種，拉低了新加坡的工資水平。還有一些年輕女子因為新加坡沒有語言障礙，所以來新加坡從事色情活動，或者搶別人老公、分別人財產。”劉勁說，“當然，中國人不守規矩、我行我素也是出了名的。”劉勁講了個故事，他曾經從國內帶了一個醫療考察團來新加坡參觀，成員都是國內各大醫院的院長級人物，按說是挺有素質了。事前交代的很清楚，醫院內不允許拍照?？梢贿M醫院，閃光燈就閃個不停，劉勁再三跟他們強調，如果再這樣，那以后這活動就沒法繼續了?？伤麄儾还?，照樣拍個不停。劉勁沒辦法，只能叫來醫院領導，告訴他們，如果繼續拍照，參觀活動只能被迫停止。這才讓他們停下手中的照相機?？珊镁安婚L，他們不再明目張膽的拍了，而是把相機掛在脖子上，偷偷的摁快門。

劉勁說：“作為中國人，其實更反感這種情況。新加坡人對此可能歧視一下就了事，而中國人看到這種情況覺得更沒面子，很丟人。”

這是很多新加坡華人的心聲，網友“JanetZhang”在新加坡《海峽時報》官方論壇上留言表示：“一個人的錯要那么多人去承受，真是不該！”“記偉”也認為，“讓我們另外一些中國人也跟著倒霉，影響我們移民。”“coin馬甲”則說：“因為一個人過失而憎恨一國的人，看來新加坡人的素質也不怎樣??！”

這引發一個問題，究竟是中國人的問題，還是個別人的問題？是否也存在中國人自我放大此事件？網友“楓情水舍”說：“總有些品質低的在外面丟人顯眼，英國人也有，中國人也有。哪個國家沒有這樣的敗類呢？”不久前在北京發生的英國人當街猥褻中國女子，以及在沈陽發生在一位德國大提琴手侮辱中國人事件，雖引起強烈反響，但只是針對其個人，并未擴大到一國群體。

彭惠說：“確實，香港人、美國人也都喜歡大聲說話，但沒人歧視他們，甚至反而認為那是天性自由的美國牛仔。新加坡人則喜歡穿著大褲衩、花T恤和拖鞋出入各種場合，這難道就是高素質的表現？真正整體素質高的是日本人。”

具體到這件事，劉勁說：“新加坡車禍事件之所以影響巨大，首先是因為肇事車輛是法拉利。”確實，這是一種“潮流”。無論在中國，還是美國，出了事首先集中的焦點都是名車，比如不久前的南加州校園槍殺案，中美媒體的重點都集中在寶馬車上。“這是一種仇富心理，特別是在一群小市民眼中，他們既看不起比他窮的，又嫉妒比他富的。近些年來，中國人有錢了，旅行團接的都是中國游客，相當于是中國人提供了他飯碗，或者他工作所在的公司可能被中國老板買了。他們無權再看不起中國人窮，就改為批評中國人的錢。比如說中國人炒高了當地房價，加劇了交通擁堵等。他們稱呼這群人為‘中國富豪蝗蟲’。”

據悉，新加坡目前有常住人口400余萬，含外籍人員100余萬，其中有近100萬是中國人。事故發生后，新加坡不少社會團體攻擊政府的移民政策，稱目前的政策正在讓新加坡“變得擁擠而危險”。統計表示，近10年來，新加坡實行新的“英才計劃”后，人口增長了23%。

“而恰恰肇事者是個富少。年僅31歲，開著價值140萬美元的豪車，據稱資產過億。”劉勁說，“尤其是考慮到中國的體制，很多人懷疑他錢的來路。這也是一種潮流，甚至很多既得利益者也喜歡批評中國的貪污、腐敗、官商勾結等現象。”

的確，像扎克伯格那樣，年紀輕輕就資產過億畢竟是鳳毛麟角。但據媒體報道，死者的朋友聲稱他并非富二代、官二代，而是單親家庭，自我奮斗，甚至可以作為“勵志偶像”。只是新加坡媒體對此不予認同，他們的疑問是，既然是自我打拼，為何至今查不到他的發家史？

之所以有人認為并非是中國人自我放大此事件，在于如果肇事者不是中國人，新加坡民眾是否會發出把對方趕出去的呼喊？可其實，查閱新聞可以得知，在日本沖繩、韓國首爾等地發生美軍強奸當地女學生事件后，都爆發了大規模的游行示威，要求把為他們“保家衛國”的美國大兵趕出去，減少駐軍，甚至地方議會還為此頒布法案。所以，這是否又是一種中國人的自我敏感？

彭惠說，其實雙方都處于一種歷史進程中，新加坡如此，中國亦如此。“上世紀90年代初，我在中國上海幫助籌備一本時尚雜志創刊工作，那時距中國人脫掉統一的中山裝還沒有多久，可以說沒有人懂得什么叫時尚，可如今，不說中國是全球奢侈品第一市場，至少，很多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人知道出席什么場合應該穿什么衣服。而中國，真正普及高等教育才一代人。”

正在新加坡訪問的這群中國記者就是這第一代人。當他們抵達機場紛紛向司機表示謝意時，司機不再如當初談到撞人時那么激動，而是鞠躬回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