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觀察報 王雋/文 英國電視劇《唐頓莊園》與《神探夏洛克》是全球許多觀眾心目中2011年的“年度電視劇”。
拿到艾美獎和金球獎的《唐頓莊園》在北美、西班牙和英國本土都創下了極高的收視率,連威廉王子與凱特王妃都宣布是該劇的粉絲;《神探夏洛克》就不必多說,福爾摩斯先生俘獲人心的能力已經延續了一百多年——但首先得是英國人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要是拿美國漫畫當劇本的就另當別論了。
關于英國電視劇,遠不止這兩部,我們能談論的東西太多了。
放不下的莊園
英國知名記者杰瑞米·帕克斯曼說:“英國人堅持認為他們不屬于城市,而屬于并不居住的鄉村。他們覺得真正的英國人是鄉下人。”大部分英國人的心里,最理想的生活是賺到足夠的錢去鄉下買一座莊園,花園里有園丁新近移栽過來的秋海棠,坐在小客廳里喝茶、看書,等待訪客按鈴。即便一生都不會去實現這個理想,但它會代代相傳。“莊園題材”便經久不衰。在研究比較文學的嚴蓓雯看來,“英國與法國、俄羅斯一樣,擁有的文本資源太豐富了,改編成電視劇,實在是綽綽有余。”
雖然BBC早有名著改編的歷史,但類似《唐頓莊園》這樣的不談歷史的莊園劇的制作熱潮是從1994年改編喬治·艾略特的《米德鎮的春天》開始的。一年半的時間里有五部耗巨資打造的古裝劇登臺,代表著“上等文化”的名著改編獲得了極佳的回應。
這五部里就包括了BBC經典之作95版《傲慢與偏見》,耗資600萬英鎊,收獲了英國總人口六分之一的忠實觀眾,全英的大報小報電視臺都在持續談論這部劇,“達西先生”科林·費斯與“伊麗莎白”珍妮佛·艾爾在拍完該劇后還談了一小段戀愛,你可以想象那種為本來就沸反盈天的輿論澆一壺油的盛況。
電視劇批評家們認為,即便使用了簡·奧斯汀這樣的精英文化標桿,也不能保證電視劇用足夠的篇幅展現了文本的細節——這是一個終極命題,只要有改編存在,就一直會爭論下去。但大多數人認同這部劇是“水準之作”。此后,莊園劇便多到不能細數,從講述二戰后知識分子愁緒的《故園風雨后》到安妮·勃朗特的《王德弗爾大廳的房客》,英國文壇的諸位老師無一漏網,其他歐洲巨匠也多被“叨擾”,從托爾斯泰到陀思妥耶夫斯基,都在英國電視劇史上留了一筆。
常日將盡,昔日不再,莊園劇總發生在時代的節點,故事被安放在日不落帝國的傳統文明與工業時代的對撞時期。舊貴族還在鄉間保留著傳統,倫敦與曼徹斯特卻已經向現代社會大步邁進,雖然“他在曼徹斯特做律師”仍然是鄉紳社交圈里常說的笑話。
在《唐頓莊園》,貴族的尊榮與無奈你可以看個真切。早晨有男仆熨燙報紙,這樣主人手上不會沾染油墨,而戰爭發生時貴族們往往是沖在最前面;虛有頭銜的公爵,得和鐵路大亨的女兒結婚,即便老太太對美國媳婦嗤之以鼻,但也只能仰仗那些熱滾滾的錢來保住家業。這種持續到今天的糾結好像是英國人欲罷不能的習慣?!短祁D莊園》受歡迎的原因,還在于它第一次正式地將樓梯上的主人世界與樓梯下的仆人世界分開,展現一幅社會分工清晰的生活圖景。
仆人擁有在樓梯下暢所欲言的自由,戀愛的自由,學習技能辭去女仆之職找工作的自由。樓梯下的世界像一間小公司,男仆托馬斯為了獲得貼身男仆的位子,使壞下絆子,貼身女仆也欺負新人,刻板保守卻在乎公平正義的管家卡森像經理一樣維持著秩序與平衡。一面墻壁的鈴鐺們連接著兩個群體。
嚴蓓雯談到了一本澳大利亞的小說《霧中回憶》:“作者提出‘世界就是一艘船,每個人都要各守其分,要在自己的位置上,船才能前進’。在自由、平等、博愛的主流價值下,他在探討等級的存在意義。為什么我們覺得《唐頓莊園》的那個世界美呀,不光是英國鄉村的風光,也有人們在相處時的一種分寸,一種秩序,你逾越了這個規矩,就不美了。”
偵探:英美劇的關聯早已開始
偵探,大概是除了莊園外,全世界人們能想到的第二個英國關鍵詞。
與莊園劇一樣,偵探劇的文本淵源也足夠深。阿加莎·克里斯蒂與柯南道爾聯手就奉獻了幾百集的電視劇。改編也一直在進行,《神探夏洛克》在嚴蓓雯眼里是一次“非常好的改編——屬于英國人精神性的東西沒有丟,但時代的外貌換成了現代,他們雖懷念過去,但仍把值得驕傲的一面展現給你,且展現得非常好。”
在這部劇里,夏洛克斷案時會依賴高科技,在小說里,當年的夏洛克也走在前沿,會用化學試劑。夏洛克與華生之間的關系也處理得非常時髦,有一種似有似無的情感牽連,符合現代人的審美情趣。至于“保持驕傲”的部分,我理解為在夏洛克拿起手機讀短信時,信息的內容是以特效手法直接呈現在鏡頭里,完全沒有露出手機的LOGO——但你可以看到那絕不是iPhone4S。這要是在中國,恨不得每個接電話的鏡頭都給出LOGO,哪怕是山寨手機,只要是給了錢,完全沒所謂。
人們談論《神探夏洛克》的優質時,總會順帶損兩句好萊塢電影《大偵探福爾摩斯》。也有評論家適時地對美劇潑起冷水:劇集太長,拍到7年還不完結;劇中所有的男女角色都相互談過戀愛,關系混亂到嚴重違背觀眾的價值觀;多線敘事的手法已然陳舊,警匪劇賣關子成套路……
其實,英美兩國的電視劇從上個世紀50年代開始,就已經發生了聯系,而這種聯系多在偵探劇、警匪劇中產生。
1954年11月BBC就播出了他們用膠片拍的警察系列劇《蘇格蘭場的費比安》,當時美國行業內已經將用膠片拍攝警匪劇當做慣例了。你不得不揣測,BBC有沒有受到美國人的影響。
這種揣測在獨立電視公司(ITV)誕生后就沒什么意義了。市場化運作的ITV直接大量買入美國電視劇,為的就是與古老的BBC搶占觀眾資源,觀眾們十分買賬。同時他們也生產自己的快節奏美國式系列警匪劇——早在英國開放電視市場時,警匪偵探系列就占有一席之地。而之后的英劇里,也有一系列在節奏與敘事方式上與美劇類似的,比如《巴比倫飯店》。
莊園與偵探之外
只看過《唐頓莊園》與《神探夏洛克》的觀眾,并不會有以一斑窺全豹的可能。電影撰稿人蘇宛的英劇世界比我們豐富得多。而早先我們關于“工業體系健全后,西方電視劇類型不如中國電視劇豐富”的假象被蘇宛的資料庫打破了。
《弗瑞·勞瑞秀》,它的主演你一定熟悉,就是著名的House醫生,“大叔來自被稱為喜劇溫床的劍橋劇社,他在那里結識了后來的長期搭檔Stephen Fry——1997版王爾德的飾演者,兩人自編自演的小品喜劇《弗瑞·勞瑞秀》曾風行一時,和這個劇類似的還有《布萊克書店》、《IT群英》與《小不列顛人》。”
《小不列顛人》是一部神劇,它會顛覆你對英國電視劇“精英化”的判斷。這部反諷大不列顛國度人們陰暗的心理和荒謬的生活狀態的戲,極盡挖苦之能事,有觀眾抱怨主角諷刺中國人,就立馬有人回應:“這部劇里,除了英國正常人,世界上所有人都被諷刺了,他們連殘疾人和異裝癖都不放過。”嚴蓓雯也看過這個劇,但是只一兩集便受不了,“粗口的程度遠遠超過《南方公園》,其中大量是和性有關的。倒是可以了解到英國電視劇的層次太豐富了。”
蘇宛告訴我,這些無厘頭式的幽默,源頭幾乎都是上個世紀60年代末誕生的巨蟒劇團(Monty Python)。時事諷刺喜劇正風行,從劍橋、牛津兩家大學的劇社出來的6個年輕人將夸張、荒誕、沒頭沒尾、嘲弄現實的小段子合集搬上電視,“小品喜劇”就這樣誕生。“周星馳、《武林外傳》、《小不列顛人》……源頭都在《巨蟒劇團之飛行馬戲團》等劇里。巨蟒留下的最大恩惠,就是穿越和戲仿。”
如果《傲慢與偏見》、《唐頓莊園》是陽春白雪,那么《小不列顛人》和從1960年拍到現在的史上最長肥皂劇《加冕街》,就是下里巴人,不管是給勞工階層還是給家庭主婦,外國觀眾都不在制作者的考量范疇里。至于朋克范兒的《皮囊》與“奇幻物語”類的《梅林傳奇》,以及最近正火的《黑鏡》,覆蓋的觀眾階層要廣一些,《黑鏡》有可能成為2012的年度熱劇。
相比之下《唐頓莊園》與《神探夏洛克》走紅是有原因的。其實它們是用來輸出文化和價值觀的——把英國最好的時光拍下來,把英國最聰明、最有魅力的男性拍下來,打磨、包裝后非常圓潤,適合全球觀眾一同觀賞。
所以,在熱播劇里你不會遇到文化瓶頸。但在《小不列顛人》里,我相信會有人搞不懂兩個主角到底在罵什么,笑點又在哪里。你懂的,英式幽默不是人人都能hold得住。
(實習生牛雨佳對本文亦有貢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