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湯向陽/文 68歲查蘇瑪有三個兒子和三個孫兒。作為大學退休教授的她，和藹親切，笑容溫厚。這聽起來像是一位正當頤養天年的老太太。但是她還有另外一些頭銜。

泰國第一位小乘佛教比丘尼；頌哈瑪卡修道院的院長，這是泰國唯一一家接受女性僧侶的修道院；世界女性佛教大會組織者；泰國2011年度杰出女性獲獎者。在第二種身份下的查蘇瑪剃光頭、著僧袍，言談爽利，古道熱腸。

查蘇瑪出生于佛教家庭。父親是泰國第一位公開表態力挺小乘佛教恢復女性族譜的公共知識分子。這使得她的母親在1956年得以成為泰國第一位正式出家的女性，還把泰國的家變成了寺廟，雖然她皈依的是臺灣的大乘佛教。查蘇瑪從小便深受父母影響。自12歲起，她就跟隨母親會客、背誦佛經，從此結下佛緣。但她并沒有立即出家。相反，有了父母的支持，她得以成為了泰國當時少數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在本國獲得了文學學士后，她前往加拿大攻讀哲學碩士學位，學成后又去了印度，獲得佛學博士頭銜。

回到泰國后，查蘇瑪在曼谷托馬桑大學擔任宗教學教授。托馬桑大學，位于曼谷市中心，歷史悠久，以宗教等人文學科揚名泰國，乃至東南亞。在之后的三十年里，查蘇麻結婚成家，并撫育了三個兒子。出家前，她已經是三個孫子的祖母了。盡管無從查證查蘇瑪的丈夫姓甚名誰，但可以推測，作為妻子的查蘇瑪是快樂的。泰國婚姻極其自由，查蘇瑪又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女性，如果婚姻不幸福，恐怕等不到受戒便已經結束了。

世俗生活看來美滿無暇， 查蘇瑪卻時常表露出家的心愿。她說：“我常常覺得有一天我會正式剃度。只是需要等待一個正確的時機。”她所說的“正確時機”指的是三個兒子尚且年幼，需要她的照顧，她只得把這份心愿暫時埋在心底。

2000年，當查蘇瑪最小的兒子也成年之后，已經年過五十的她開始重新選擇自己的人生。她決定受戒出家。雖然母親是大乘佛教徒，但受制于語言障礙，查蘇瑪首先想到的是在泰國出家。但，這并不順利。

泰國小乘佛教傳統中女性族譜已在幾百年前失傳，泰國宗教界由此奉行男尊女卑，不接受、不允許女性正式出家受戒。女性，即使是長期居住寺廟吃齋受戒且沒有還俗打算的佛教徒，也只能著代表地位低下的白色長袍。黃色僧袍專屬于男性。

在這樣的情況下，查蘇瑪只得選擇另外一個小乘佛教國家，斯里蘭卡，作為受戒地。按照要求，她必須先受三年“小戒”。這期間她要遵守佛教徒的清規戒律，剃發吃齋，遠離塵世，但是可以后悔，返回世俗世界。三年之后，“小戒”期滿仍誠心向佛，她才得以受“大戒”，燒疤留痕，自此正式成為與僧侶地位相當的比丘尼，且終身不得還俗。

需要說明的是，“大戒”與“小戒”之說并非斯里蘭卡獨有。應該說，它是東南亞小乘佛教的共有特點。我的一位馬來西亞比丘尼朋友也是遵循先“小戒”、后“大戒”的順序遁入佛門的。只是她受戒的地點不在斯里蘭卡，而是尼泊爾，釋迦牟尼誕生地（也稱古印度）。

查蘇瑪的受戒開創了泰國女性在本民族宗教受戒的先例，一度引得保守的僧侶對其極盡侮辱謾罵，說她“玷污了泰國佛教的純潔性”。然而，更多世俗人們則驚異于她沒有被逮捕。而她本人則認為這一切理所當然。

2003年，查蘇瑪以比丘尼身份入住其母開創的頌哈瑪卡修道院。后來，作為泰國第一位受過高等教育的比丘尼，她順理成章接替其母成為了第二任院長。

身為修道院院長，查蘇瑪卻延續著作大學教授的習慣，著書立說，呼吁給予女性佛教徒平等地位。早在1984年，她就開始給37個國家的女性佛教徒寫信，希望借助外部力量改善泰國女性佛教徒的處境。她的努力最終促成世界女性佛教徒大會于2011年在曼谷召開。因為查蘇瑪的榜樣力量，陸續有誠心向佛的泰國女性前往頌哈瑪卡修行。其中四人成為了如她一樣的比丘尼。

除了接納正式的比丘尼，查蘇瑪還大膽創新，接納世俗女性短期出家。這也引得泰國社會一度嘩然，原本變得寬容的社會輿論又開始發酵。

在這以前，泰國多地都有接受世俗男性短期出家的公共寺廟或者私人僧院。他們一般是在每個月特定日子開放。想要體驗寺廟生活的男性必須提前報名，并繳納幾千泰銖的費用。這些人可以在寺廟住上十天，系統學習小乘佛教教義，遵從清規戒律，但是不燒疤，也不著僧袍。十天期滿，必須按時還俗。

但查蘇瑪一貫特立獨行。她說，她知道有人一直反對。但是“我剃度出家不為名利，只為延續小乘佛教比丘尼傳統。”她還說，只有擁有完整的比丘、比丘尼、世俗男性佛教徒、世俗女性佛教徒四大譜系，泰國佛教才有未來。

“公眾將最終決定這項工作的價值，”是查蘇瑪的名言。她的另一句名言是：如果女性不去充當改變社會的媒介，社會不會自動改變。

查蘇瑪多年來也的確言行如一。她本人從未犯戒，她領導下的修道院積極參與改善社區環境、接納女性佛教徒、傳播佛教文化，被賦予越來越多的正面評價。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作為一名英文流暢的比丘尼，她的修道院成為了國際友人接觸泰國佛教的新平臺。這使得泰國佛教界和公眾對她的態度從開始的懷疑、敵視變成了支持和鼓勵。

2011年12月，查蘇瑪和眾多商界、政界和文化界女性名流一起被泰國最大雜志Taltar評為年度杰出女性。兩百多名社會名流出席了她的頒獎典禮。

她說，她不拒絕曝光，因為這樣能提高公眾對于佛教的理解。但是她會一直告誡自己祛除自我意識，因為“重視自己是僧侶生活最大的障礙。”

迄今為止，泰國已經有28位正式受戒的比丘尼。在受戒滿12年之后，也就是2015年，查蘇麻將被賦予剃度他人的權利。這意味著泰國女性佛教徒將從此不必遠赴海外剃度，小乘佛教女性族譜由此失而復得，其佛教歷史也因為查蘇瑪這一代比丘尼的努力而從此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