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觀潮

王欣

1988年，我的外公外婆帶著我來北京旅游。長城、故宮、頤和園自然是挨個簽到，但我都沒什么印象了，唯獨是在大柵欄逛街的那一天，我至今仍記憶猶新。我的外公是個異常節儉的老人，即使是最便宜的衛生紙，他也要從中剪成兩疊使。1988年的那個夏日，我的外公卻在大柵欄人品爆發了——他一會竄進內聯升試穿毛布底布鞋，一會竄進瑞蚨祥要扯塊料子做罩衫，一會嚷著要去張一元稱點兒新茶，一會又嘟囔著要去六必居給親戚帶點醬菜。最后，外公用“大團結”換來了他想要的布鞋、料子、新茶及醬菜，并以一頓全聚德烤鴨結束了這完美的一天。歸程的火車上，外公時不時就翻出內聯升的布鞋和瑞蚨祥的綢料又摸又瞧，并喜不自禁的對其他人夸耀——看，這可是中華老字號，過去宮里頭用的！不過我記得，我媽倒提不起興趣，她當時天天忙著托人幫家里買燕舞錄音機和萬寶冰箱，這可都是在中央臺做過廣告的大牌子，屬于“消費者信得過品牌”，我媽說：就得買這樣的牌子貨才放心！

1998年，我爸迷上了家庭影院。之前買的愛多VCD和奇聲功放系統已經不再滿足他，他最愛帶著我穿梭于電子城，找相熟的代理商買便宜的走私進口音箱，并堅持要我一起試聽進口器材的效果?！澳切﹪a的都不行！哪怕天天打廣告”——我爸斬釘截鐵地說。事實上，我確實也還記得當年和他一起買的一支東芝麥克風，那一支，拿到手里就能沉甸甸的感覺到分量，放到嘴邊一唱，靈敏到連最輕的氣聲都絲毫不差的準確還原。比起市場上常見的一百塊甚至幾十塊就能買到的國產麥克風，這支要價500的東芝麥克風，卻讓我相信了我爸的理論。1998年，我媽迷上了夢特嬌、卡迪樂鱷魚和金利來。這些同時有著中英文商標的時裝品牌全開在老家最繁華的步行街上，一件T恤標價800元上下，我媽當時的月薪也不過如此，但我也不知道她哪來的私房錢硬是一套一套地置辦夢特嬌。每次，她全身穿戴著“法國名牌”帶我去吃喜酒時，總有一個女人會讓我媽轉頭過來對我耳語一句：看，那女的穿的是聲雨竹，后面都開線了！

2008年，我一留學歸國的女性朋友入職了一家國際大拍賣行。工作不到一個月，我就驚訝的發現，這個原本連ONLY都不知道的三好學生竟然買了只LV手袋，“不背LV不好和女同事打交道！”她說。但沒過多久，就再也沒見她用過?！巴露颊f我的LV是假貨！因為我衣服都是真維斯的，而且我只有這一個LV！”她又說。2008年，我另一個商業頭腦異?；罱j的女性朋友靠著開服裝店賣高仿的D&G、GUESS牛仔褲發家買了寶馬，陪她去接車那天，她背的正是當時大熱的新款LV涂鴉手袋?！凹俚?，”她說，“只要你開的是寶馬，任何假的別人都會以為是真的?！?/p>

2011年，和我媽通電話時閑聊起時下新聞?！拔揖筒幻靼?，怎么會有人去買那么貴的達芬奇家具，這品牌一聽就是中國人取的洋名！”我媽評論的時候，我沒好意思提她1998年狂迷夢特嬌的事?？鞉祀娫挄r，我媽又囑咐我，“要是你8月份去香港，給我買兩瓶雅詩蘭黛搽臉的，其他便宜的沒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