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特約作者 瑪歌/文 周末去老饕家吃飯。老饕姓朱,愛吃,做一手好川菜,胖到200斤,兩眼只剩一縫。以這副形象姓朱,容易產生不好的聯想。所以他先降低了姿態,自稱老饕。
老饕除了愛吃,還愛喝葡萄酒。不光喝,還買,買酒莊。300萬,人民幣啊,不是歐元,買了法國一個經營不下去的小酒莊,老饕以為自己能經營下去。但憑什么法國人經營不下去中國人就經營得下去?原來法國農民經營時,一瓶酒2歐元,老饕接手,弄到中國,每瓶200多元人民幣,翻了十倍??上?歐元的酒,在法國一抓一大把,到中國,200多元的酒也是一抓一大把,結果還是經營不下去。老饕是個完美主義者,人家進散酒灌裝也敢賣200元,他進瓶裝,還是賣200元,自然競爭不過,資金鏈又出點小問題,就把酒莊賣了。“我以為我賺了,足球場那么一塊大的地,至少當度假酒店用,比在國內炒房合算。”老饕承認腦子有病,在京郊租個一畝地,也就一二十萬,周末開車就能去度假。中國農民多便宜,每月給他2000元,人民幣啊,不是歐元,就死心塌地幫你照顧好了。
保姆來給他斟了一點點,卻沒有我的。我急了,咋不給我呢?老饕拿起杯,嘗了一口,說好,侍者才給他正式斟上,并且給我也斟上。
哦,老饕是神農,好不好得自己先嘗嘗。
老饕說這是酒莊的最后碩果,還剩4000瓶,全留給自己。4000瓶呢,每次都嘗有啥必要?老饕說不過裝個樣子,只要沒壞,都說好,不錯,可以給大家斟,這是斟酒的必要禮儀。
紅酒,老饕說聲“嘻哈”,我以為他在說音樂,老饕說其實是希哈syrah,移到澳洲叫西拉。老饕的川菜做得好,希哈性烈,香料味重,配麻辣最好。
我說還嘗不出這酒性柔還是烈,有點澀,像香蕉皮的味兒。
老饕說對了,這是紅酒特有味兒,叫單寧味兒。就是澀澀的,像香蕉皮。
他教我:品酒要先看看顏色。問,這是什么色,我說紅。他說什么紅,我說紅酒的紅。他說我太粗糙,要細分是紫羅蘭紅還是鐵銹紅還是寶石紅,不同的紅表明不同的品種和成熟度。聞一聞,再順時針晃杯,這樣香氣就能逐漸浮上來。然后嘬一小口,讓酒進入口腔,并充分和口腔的各個部位接觸,讓舌頭不同部位的味蕾感受分別感受甜酸苦辣。嗬,這么復雜的一套程序結束后,就是最精彩的——吐槽,把嘴里的酒吐到洗碗槽里。我說多可惜啊。老饕說:品酒嘛,總得浪費掉一些。每一口都喝掉,豈不大醉。我盤算:4000瓶的庫存,每天一瓶,也要將近11年才能吐完。于是就學他的樣,毫不猶豫地吐槽。
原來這就是品酒的全部程序。之后就是喝下去。我學得很快,他教得很滿意。
老饕說次序反了,應該先上白的,再上紅的,即使是喝到紅的,口味也要由輕入重,不然品不出味道。
老江湖濕了鞋,反賴我們這些菜鳥。
于是重新來過。先上白的。
老饕再問我們是什么顏色時,眾人不敢說是無色,努力分辨是黃色,還是金色,是多深的黃色或者金色。老饕很滿意,夸我們都不是色盲,然后告訴我們這是標準的稻草色。然后問我們是什么味兒,我們晃晃杯,呷一口,再吐吐槽,想也不想地說:單寧味兒。
老饕笑道:誠實點,到底什么味兒?
酸味兒。
也有人說甜味兒。
老饕這才滿意地笑了,告訴我們這是一款半干的白葡萄酒。酸度蓋過甜度,沒有單寧味兒。只有紅葡萄酒才有單寧味兒,單寧味是紅葡萄酒的骨架。而白的,則講究酸度。一般菜鳥喜歡甜的,老手喜歡干型,沒有甜度。紅白都有干型,都可以不甜。
明白了,如果是一瓶紅葡萄酒,就往單寧上扯,如果是白的,就看它有多酸多甜,基本上就像個內行了。
然后老饕讓我們聞味道。我聞出來有柑橘味兒,還有人聞出有花香味兒。老饕夸我們鼻子靈。他拿出來一大盒叫做“酒鼻子”的玩意,像一個個小香水瓶,讓我們聞分別都是什么味兒。我們爭論起來,剛才那股戰戰兢兢的一本正經勁和變成熱鬧的游戲。有的味兒熟悉,有的很陌生,有些似曾相識,他一說出來,我們恍然大悟。像梨、桃、烘焙這些味好理解,但有的東西我們聽也沒聽說過,比如啥叫“榅桲”?中國哪里產榅桲?老饕也不知道什么是榅桲。所以啊,老饕說,真正認識酒的香味,還得靠人們去聞生活中常見的瓜果梨桃皮革面包汗臭。
問題來了,這些葡萄酒中的瓜果梨桃味是從哪里來的?有人說是里面加了果汁或者香精,有人說是把葡萄和其他水果種在一起,有人說是把各種東西放在一起釀酒。老饕笑了,他覺得我們像孩子一樣天真。真正的葡萄酒全部用葡萄釀成,哪里可能有果汁和香精,把巧克力、烤面包和皮革放在葡萄里一起釀更是天方夜譚。惟一可解釋的,就是不同的葡萄品種,在不同的土地上生長,再經過不同的釀酒師精心調制,再經過不同年份的存放,就成了這個樣子。老饕這些老酒客成天津津樂道的就是這些奇妙的效果,哪年多下了一場雨,或者多刮了一陣風,都成了他們的談資,以此來預測收成和味道。
老饕不停地講著各地的葡萄品種和風味,復雜得讓人無法記住,甚至懷疑,他說的是真的嗎?他和保姆不停地往我們的杯子里斟不同的酒,有叫梅樂的,有叫黑比諾的,有法國的,有意大利的,有美國的,有澳大利亞的,我們一邊吐槽,一邊與他的口若懸河相對應檢查,不得不承認,大多數情況下,他說的是對的。如果不對,他會說:“嗯,那年的情況有點特殊”,或者“存放得不太好”。他用英語、法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念酒標,我們也不太清楚他念得是否準確,但拉丁語系顯然比英語的發音規律容易掌握。跟他學了幾招后,我們基本掌握了那些所謂“舊世界”的發音規律。老饕滿意地對我們說:你們這堂課覺得不錯,基本出去可以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