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半窗靈鼠齋/文 晨起,為了構思一篇可以拿亂步獎的推理小說,筆者“亂步”到千米開外的路邊花壇,見一圈人圍攏聚嘯,粥粥不迭,詢之,答有滿月小野貓,好奇心太重,跳進柏油桶里,待掙扎出來,下半身已經糊滿瀝青,正在哀嚎轉側。我央求腿腳利索的看客,拿住小貓贈我,好心的老阿姨賜塑料袋一大只,也不細看,把黏糊糊黑漆漆臟兮兮潮噠噠哀叫連連氣喘微微的小畜生往厚塑料袋里一裝,馬上大步流星,回家。
回家犯難了,百計無措,肥皂啊洗滌劑神馬的,p用不頂,連累自己雙手都是一股臭瀝青味兒。電話諸路達人,有某君告知,酒精可也,始恍然,對啊,瀝青不也算是一種油溶性的顏料嗎,酒精清洗油畫顏料,小菜一碟,此乃繪畫材料基本常識,情急之下居然要外行人點醒,慚愧。
擦干凈小貓,松了口氣,看著臉盆里一灘瀝青,不由得大發思古之幽情。瀝青這尤物,被采用做畫材很早,原來是從木乃伊干尸身上提取,英語叫“么米”。它油溶性好,彈性強,發散細密,色調是個高雅的棕灰,作為油畫底色一度很受歡迎,但是毛病是不容易干燥,而且稍一不慎,就有開裂之虞。普天之下最有名的油畫——達芬奇代表作《蒙娜麗莎》,就是這玩意兒的受害者。
家父讀書仔細淵博,很早就教導我,達芬奇不是普通人,他是詩人、哲學家、建筑師、軍事家、畫家、雕塑家、物理學家、解剖學家、左撇子、右撇子、異性戀、同性戀。只是,筆者心目中的達芬奇,有個微小的缺點,上海老話說:萬寶全書缺只角。他對材料,像貓一樣好奇心過重,這成就了他的事業,卻損毀了他最最要緊的作品,一共兩件,除了皮笑肉不笑的《蒙娜麗莎》,還有《最后的晚餐》。
細心觀察《蒙娜麗莎》可以發現,達芬奇繪制手和臉,用了不同的材料和技術。這難怪,當時油畫技術還不夠完善,文藝復興三杰,其實要遲至拉斐爾,才可以在技術上做到毫無瑕疵。但是平庸的畫家,一般都會在自己的重要作品上采用經過時間考驗的技術,這樣反而會比較容易保存,而達芬奇,好奇心害死貓啊,他經常會在重要作品的重要部位,肆無忌憚地采用所謂新材料新技術,例如蒙娜麗莎的臉部,就毫無顧忌的用上了瀝青,而手部,不知道什么原因,依然小心地使用了千百年來慣用的赭石(即氧化鐵類)。瀝青可怕的延展性,雖然用在底層繪畫中流暢有加,但是令之后覆蓋在上面的其他膚色涂層很快斷裂,好比畫在橡膠片上的油彩一樣,干后只要一拉,立馬折斷裂開,這違反了油畫最基本的“肥蓋瘦”原理,而歷史上此畫命運多舛,進過皇帝的澡堂子,被盜,被切割,于是我們在良好的印刷品或者面對真跡時,驚訝的發現,蒙娜麗莎的手依然堪稱完美,可是臉上早已經遍布裂紋,一樣是這個男人婆,臉和手有了幾百年的時差?!蹲詈蟮耐聿汀犯请x譜,本該采用單純有效的濕壁畫就可以搞定,達芬奇堅持要在透氣透水的墻壁上畫油畫,結果我們今天都已經看到了,所有的人面目都模糊不清。
撫摸著小貓筆者總結下自己的心得:在歷史讓我們看不清前方的時候,追尋經過時間考驗的老辦法,也許是最穩妥的道路,妄想如何如何創新的,往往會招致嚴厲的懲罰和可怕的亂象,我說的可不僅僅是畫畫這一件事情,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話說今天,現在,和大師同名也叫達芬奇的小貓已經一個半月了,被瀝青燒傷的地方顯露出粉紅的皮膚,有幾塊也許永遠也長不出白毛來,這就是它為好奇付出的代價,幸好其余體征一切正常,你看它吃飽了,伸著懶腰,從畫冊書籍中昂首踏過,偶爾停下來,看看腳下達芬奇那張著名的銀尖筆自畫像,搖搖頭,一聲不吭地走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