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我曾指出，當今歐元區危機的根本原因是缺乏一個統一的歐洲領導機制。從那時起，歐洲的金融狀況繼續惡化。5月6日歐洲財長們在盧森堡秘密討論歐洲危機發展情勢，事后竟否認此會的召開。雖最終得到官方確認，但危機已迫使歐洲金融界的首腦們向世人說謊，這不禁讓人擔憂，未來事態將可能更加嚴重、可怕。

作為首批接受歐盟及世界銀行金融援助的歐洲國家，希臘和愛爾蘭目前的情形遠比6個月前所估計的要嚴重得多。希臘破產和一場重大銀行危機同時發生的可能性已大大增加。歐元區危機影響的深遠程度將遠遠超過人們的想象。

歐盟和世界銀行先后于2010年4月、2010年11月及兩周以前對希臘、愛爾蘭和葡萄牙提供了1600億、1200億和1130億美元的貸款援助。這樣做的依據是他們相信，通過采取必要和艱難的措施，這些國家將在兩到三年內增強金融實力，進而重返債券市場，靠自身力量籌借所需資金。

然而，援助過后，這些國家的債券價格繼續走低。不斷上漲的收益率表明了投資人調高了在這些債券上的預期損失風險，也體現了市場對發債國財政前景的衡量，顯然，人們已不再相信這三個國家能夠繼續支撐下去。

希臘的問題最為嚴峻，它是2009年第一個尋求外部援助的歐盟國家。今天，希臘仍然要在2012年追加300億歐元的貸款來填補財政赤字。人們原本認為希臘到時應有能力自行籌得這筆款項，但隨其國債價格一落千丈，這樣的機會已十分渺茫。希臘的問題在于，要得到長遠的發展，就必須增強國際競爭力。這要求大規模的結構調整。但在希臘，偷稅漏稅行為司空見慣。在其一位曾任職世界銀行官員的主導下，希臘建立起一套新的中央集權的稅收制度，然而要改變希臘人的逃稅風氣，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許多行業如汽車運輸業，由于私人壟斷、缺乏競爭，價格居高不下。希臘的大部分經濟為國有，但幾乎都賠錢。希臘政府試圖通過出售資產獲得現金 (目標為800億美元)并引入私人部門，要出售的主要資產中還包括土地，但是由于沒有中央注冊機構，沒人知道其掌握的土地有多少。同時，希臘國有企業的工資已下降了15％-20％，退休金縮水10％，各種社會福利亦被大幅刪減，間接稅如增值稅卻有所提高。希臘的勞動力成本正在下降，但根據世界銀行3月份的估計，希臘若想具備全球競爭力，達到

能調節債務和掌握自身命運的程度，勞動力成本還需下降20％－30％。

上述緊縮政策在短期內已對希臘的經濟與社會產生極大的負面影響。希臘2010年GDP　減少了4.4%，預計今年還會再下降超過3％。失業率陡增，許多年輕人無望得到工作，退休人員則遭遇退休金大幅縮水。上周來自歐盟和世界銀行的官員來到雅典，商討向希臘追加160億美元援助的事宜。結果，迎接他們的是全希臘24小時的總罷工。但是面對示威抗議，歐盟及世行官員們堅持表示：若想獲得支援助其挺過2012和2013，希臘必須繼續削減開支和調整經濟結構。

與愛爾蘭和西班牙情況不同，希臘的金融危機并非由銀行業引起，但其銀行持有大量國債，如果政府停止償債，其銀行業將迅速崩潰。然而，面臨威脅的不僅是銀行，從負責監控世界各央行及貨幣機構的國際清算銀行發布的季度報告中，可一窺葡萄牙、愛爾蘭、希臘以及西班牙等國給歐洲和全球金融穩定造成的威脅。報告顯示，截至2010年9月，德國銀行對這四國的敞口達5690億美元，其中690億是向希臘的貸款。法國銀行持有的四國債券合計4410億美元，920億是希臘國債。英國各銀行敞口為4310億美元，包括200億希臘債券和高達2250億之巨的愛爾蘭國債。許多銀行是在歐元體制尚安穩時向薄弱歐洲國家提供的貸款，如今它們都暴露在巨大風險之中。一旦任何一個陷入危機的歐洲國家進行債務重組，德、法、英、美以及其他國家許多銀行賬面上的該國債券資產將會大幅縮水。如果舉債國倒債，這些債券價值將一文不值。這也是為什么歐洲人都小心翼翼回避任何有關四國債務重組或倒債可能的話題。希臘等國債務貶值將重創歐洲銀行業這一世界上最大銀行體系，后者將需要依靠巨額資產重組來避免破產。此情此景聽來應該不陌生吧？歐洲正面臨著另一場信貸危機。

歐盟領導者要求希臘等國必須以重大經濟和社會改革的痛苦代價，換取以德國為首的經濟實力強大國家的援助，直到經濟恢復達到在歐洲范圍內的競爭力。這種策略真能奏效嗎？雅典街頭的暴力抗議似乎表明，對深層次的經濟結構改革，希臘人興趣不大。以今日希臘與1990年代中期的中國相比，當時的中國總理朱镕基推動了全面的經濟改革，尤其是國企改革為日后中國經濟實力的增強奠定了基礎，但代價是5000多萬人下崗。很多中國人對改革的劇烈程度亦感到恐懼，但依靠中國政府的大力領導，加上深植于民的儒家倫理道德的影響，以及老一輩對往昔艱難歲月刻骨銘心的記憶，使整個社會能團結一心，最終闖過難關，于十多年后享受到高發展、低通脹以及收入增長帶來的好日子?？墒窃谠S多像希臘這樣的歐洲國家，人們對高生活水準和低工作強度早已習以為常，不再有為重振經濟而忍受數年艱苦努力的韌性。而正因為希臘是歐元體系中的一員，其富有的國民為了逃稅，可以輕易地將資產轉往國外。

故事的結局是什么？以我之見，不管債權國和市場如何施壓，希臘和愛爾蘭政府(也許還有葡萄牙)　也許均無力實施嚴格的緊縮政策。不能兌現改革承諾，失去了外援，又受不了歐元國家制訂的經濟政策緊身衣的約束，只有與歐元脫離，重新大量發行自己的貨幣，并任其貶值，直至勞動力成本降低，使經濟重新恢復達到一定的國際競爭力。這樣的結果會產生一個問題，那些提供了巨額貸款的歐洲銀行，將被迫勾銷這些資產，產生上千億的虧空，致使歐洲債務危機最終演變成歐洲銀行業的危機：法德的銀行將被政府接管；英國的銀行被拍賣，新東家將來自那些資本雄厚并對這些聲譽良好的銀行覬覦已久的歐洲以外的國家。中國的銀行屆時會是那場可能的銀行并購熱中的領軍者之一。

歐元體系淘汰那些薄弱且缺乏自律的經濟實體，將會去除瓦解歐元的危險因素，有助于鞏固歐元的地位。然而，對于那些夢想建立一個以布魯塞爾為權力中心、統一的、多種族歐洲的人而言，一個兩種發展軌道的歐洲將與一個歐洲的理念背道而馳。但在希臘和愛爾蘭等國，脫離歐元體系對其百姓而言，不失為一樁好事。他們國家的經濟損失，絕大部分將最終轉嫁到債權國銀行的股東身上，貨幣貶值導致通貨膨脹上升，損失最慘重的也是那些在其國內投資地產或其他資產的外商們。對債務國的民眾而言，當所有痛苦過去后，一切將重回加入歐元體系前的美好時光。

近日，希臘財長嚴正否認了希臘有脫離歐元的考量?？墒?，5月6日在盧森堡舉行的秘密會議被證實后，還有什么不可能發生？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狀況不能再繼續下去。最終結果很有可能是希臘和愛爾蘭脫離歐元體系；另一可能性是將二者變成受德國掌控的布魯塞爾歐盟的附屬國。讓我們為未來數月有可能在歐洲上演的好戲拭目以待吧。（馬冰/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