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觀察報 王雋/文 侯孝賢在他監制的紀錄片《金城小子》里有一分鐘的鏡頭,是在這部紀錄片的拍攝對象、當代藝術家劉小東的朋友開的KTV里唱歌。他激昂的江湖氣從老式迪斯科的律動中不自知地跑出來,打破了長久以來大多數大陸觀眾對他本人充滿書卷氣的臆想。
同時被打破臆想的還有當代藝術圈里的著名“演員”劉小東,人們以為這部英文名為《Hometown Boy》的紀錄片里,劉小東要扮演一個回鄉的過程,事實上,即便影片是以他為主線,但臺灣導演姚宏易還是用自己的眼睛尋訪到了金城人扎實的生活.
為什么是劉小東?
這是很多人都會問的問題。和其他的當代藝術家比起來,劉小東明顯和電影圈走得更近。
他是賈樟柯紀錄電影《東》的男主角和策劃人;和王小帥合作,畫作與同期拍攝的短片打包亮相2010年上海雙年展;而1992年,劉小東就在王小帥《冬春的日子》里演出;再往前數,他是張元的電影《北京雜種》的美術指導。
拋開電影,他為同名展覽《金城小子》所做的內容工作也比其他藝術家只提供作品要豐富——手寫的日記吸引了很多觀眾。我們先不去談論敘事性過強的展覽會不會局限思維,從各種藝術語言的表達上,劉小東是有優勢的?!靶|寫得也非常好,和作家、和導演的關系都很密切,也做了很多的嘗試,語言水平非常高。劉小東畫畫就像拍電影一樣,去選景,用不同的鏡頭,從不同的角度拍攝?!辈哒谷斯鶗詮┖徒芰_姆·桑斯都認同劉的多樣性,以及在其他領域的表達上的敏銳度。劉小東也認為,畫畫的視角總是有限,不可能展示當時的環境中每個角落,“攝影機這時候會幫助我們,內容充實對看畫和畫畫的人來說都很重要?!碑斎?,從他觸電的頻次看,個人喜愛拋頭露面也未嘗不是一種解釋,這和曾梵志熱衷于時尚派對和上雜志封面是一個道理。
侯孝賢:拒絕搬演
金城不善偽裝。它讓來訪者很快摸到小鎮簡單的脈象。
用劉小東的話說,“是一個被商業社會拋棄的小鎮子,住著一群被迅速發展的國家拋棄的工人,當年為了上美院我畫了他們,現在我再回去畫一次,趁著他們還沒有全部下崗?!?/P>
侯孝賢和姚宏易完全聽不懂東北話,帶著翻譯,找到金城的造紙廠、蘆葦蕩和停著廢棄飛機的牌友集散地。
侯孝賢說:“為什么要拍蘆葦蕩?因為沒有蘆葦就沒有金城,金城之所以成為一個鎮子,是因為造紙廠,在滿洲國的時候建立的。我來到金城就感覺和臺灣的糖廠是一樣的,日據時代臺灣很多糖廠是日本人蓋的,也是一模一樣的小火車,跟金城的規劃非常像?!?
就這樣,劉小東去找少年時的伙伴,姚宏易用陌生化的視角采集外鄉人眼里的金城小鎮。后來,蘆葦蕩成為了這部紀錄片在影像上的重要記憶點。
侯孝賢告訴姚宏易:“你要去找劉小東的記憶,但不是擺拍出童年的內容,那是無法還原的。應該用目前的視線在當下的小城里找?!?
和國內不少的紀錄片導演酷愛“搬演”記憶和歷史相比,侯孝賢更多地是在用電影化的手段做紀錄片,搬演這種簡易的、不動腦筋的方式被禁止了。
鄉愁不是什么好詞
在影片里,劉小東畫的第一個人是力武,力武呆滯地讓劉小東擺弄自己的姿勢,那幅畫叫《力武上夜班,白天睡不著》。
“這幅畫沒畫開,很累,我能感覺到自己狀態沒到。一直到畫旭子的時候才徹底打開了?!眲⑿|的創作狀態其實和他融入金城、融入舊朋友的狀態是齊頭并進的,他在力武家里畫完畫,倆人沒有任何交流,就靠在沙發上休息。接下來畫唯一的女性朋友小豆,在臺球廳里,大尺幅,幾乎畫了10天,小豆手上的煙卷抽完了,就佯裝有煙伸著兩根空空的手指,倆人也無交流,畫完后,小豆走了,劉小東一個人留在臺球廳的沙發上,躺了好一會兒。直到在旭子家,劉小東和老朋友的對話才多起來,他們說著臟話,畫家直言不諱地對老哥們說:“旭子最好,雖然窮,但窮得有志氣,桌上一大瓶酒鎮著,家里需要用的東西全擱在地上、桌上,這樣最好?!?
那幅畫劉小東畫開了。影片里的舊朋友們開始陸續走到一起,不管是說著臟話打撲克、踢球還是在畫家的“導演”下用八寶粥罐頭“打卵兒”,他們開始以一個群體的形象出現,人與人的關聯緊密起來?!暗@不完全是一種鄉愁。其實我回來畫畫一點都沒有想到“鄉愁”這兩個字,展覽時人家用這兩個字說我,我挺害羞的,“鄉愁”并不是非常好的字,有一點不面對現實的意思。有什么好愁的呢?我們就睜眼睛看這個世界亂糟糟地下去,也沒有什么好憤怒的,我們就睜著眼睛看就好了?!?
他所說的“睜著眼睛看著就好了”,有金城被人遺忘的現狀和朋友們清貧、無趣卻充滿人情味的生活以及回家這件事本身。期望回家創作是劉小東從2003年以來就在做的打算,用策展人郭曉彥的話來說,“小東一直舍不得畫,家鄉一直被他留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