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美兒(Amy Chua),來自菲律賓的華人,現居美國,任耶魯大學法學院教授,還是一名作家。最近,她還因為該書成了世界上最受爭議的母親,美國媒體稱之為“虎媽”。該書講述蔡美兒和兩個女兒、兩條狗的故事。 她身為華裔第二代美國移民,以華人家長對子女的高度期待與嚴格的教養方式來教育2個女兒。在這本書里,蔡美兒坦露了自己撫養兩個孩子的心路歷程,與孩子“斗智斗勇”的過程。兩個女兒在媽媽的嚴格管教和傾心培育下,在學業、音樂等方面都有卓越的表現,在當地被譽為音樂神童。妙趣橫生的家庭故事,激烈的文化沖突,執著付出的華裔媽媽,叛逆聰慧的女兒......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1年1月
定價:32元
本書共分三部分,連載為第一部分內容。
第一部分
2索菲婭
3路易莎
5一代不如一代?
6良性循環
7“虎”運當頭
8露露的樂器
9小提琴
10牙印和泡泡
11小白驢
7 “虎”運當頭
我在哈佛法學院成績優異,是因為我近乎發瘋般的努力。我的文章甚至發表在競爭激烈的《哈佛法律評論》上。正是在那兒,我撞見了我未來的丈夫杰德—我當時的責任編輯。
與那些接近30歲的亞裔美國女性一樣,我也曾經想過,要就母女關系這個主題,以我自己家族的故事為梗概,創作一部貫穿幾代人的史詩般的小說。早在索菲婭出生之前,我在紐約為一家華爾街律師事務所工作時,這個想法就已經萌發了。
感謝上帝,我是個被命運眷顧的寵兒。因為時至今日,我生活中所作出的重大決定,皆為“歪打正著”。我在哈佛大學開始學習應用數學,是因為我認為這樣做會討好父母;而我后來放棄了它,卻是因為我父親眼睜睜地看著我被一個數學難題折磨了整整一個寒假,他說我這樣下去會毀了自己的腦子,于是,把我從數字的游戲中拯救出來??墒俏矣謾C械地轉向經濟學,以為它大概比較像一門科學。我以“雙職工家庭的通勤模式”為題撰寫了自己的畢業論文,其間的枯燥乏味使得我干脆記不住我得出了怎樣的結論。
我上哈佛法學院,主要是因為我不想進醫學院。我在法學院成績優異,是因為我近乎發瘋般的努力。我的文章甚至發表在競爭激烈的《哈佛法律評論》(Harvard Law Review)上。正是在那兒,我遇見了我未來的丈夫。
杰德—我當時的責任編輯??偸菗姆刹皇俏艺娴囊K生侍奉的天職,我并不像其他人那樣關心罪犯的權利,無論教授何時就此向我發問,我的腦子都像結了冰一樣僵硬。我不是一個天生好質疑、愛提問的人,我只想記下教授講述的一切內容,然后死記硬背。
畢業后我之所以到一家華爾街律師事務所工作,是因為這樣做無須費勁、順理成章。由于不喜歡替人打官司,我選擇了公司法律業務。我工作得很出色,我擅長與人打交道,了解客戶的需求,并把它們變成法律的文件。然而,整整3年的公司生活,我感覺自己一直都披著那身滑稽的套裝在裝腔作勢。我通宵達旦地和投資銀行家一同起草法律文件,在人人都在為上億萬美元生意的細枝末節而心力交瘁、血脈賁張之時,我突然產生了一種難以克制的沖動:只想調動我的五官做個對眼、鼓鼓腮幫子,再扮個鬼臉。
然而,杰德卻十分熱愛法律,這種差異真是讓我相形見絀。
尤其是在20世紀80年代,公司并購的熱潮風起云涌,杰德醉心于為法律事務所寫辯護狀、進行法律訴訟,并大獲成功。后來,他在美國檢察長辦公室工作,起訴幾個黑手黨成員,同樣是樂此不疲。他以極大的興趣就“隱私權”的主題撰寫了一篇文章,洋洋灑灑長達100頁,而他竟一氣呵成,并刊登在我們做學生時就曾合作過一把的《哈佛法律評論》(這本刊物幾乎清一色地只發表教授撰寫的文章)。
此后,耶魯法學院院長邀請杰德去任教,盡管我是那么渴望像父親那樣在大學里工作,可是這個令人羨慕的殊榮還是首先落到了丈夫身上。在索菲婭出生之前,他就得到了耶魯法學院終身教授的職務,這是杰德夢寐以求的工作。他也是該院教職員工中唯一一位資歷最淺的教授,如金童一般,被一堆同樣盯著教授之職的才華橫溢的同僚們簇擁著。
我總以為自己是那種點子多多、想象力豐富的人,可是在杰德的同事面前,我的想法似乎一文不值。我們剛剛搬到紐黑文的時候,我正懷著索菲婭。杰德告訴幾位在法學院任職的朋友,說我也“很想在法學院做個教授”。但是,當他們談起我感興趣的法律問題時,我卻像個中風病人一樣無法思考、難以開口,這令我感到萬分沮喪。我強迫自己加入對話,卻思維混亂、詞不達意、言不由衷。
正當我決定要寫一部史詩般的小說之時,不幸被杰德看到了我的手稿,他那副欲言又止、差點兒沒笑出聲來的滑稽模樣好像在告訴我,我似乎不具備這樣的才華。此外,還有馬克辛?紅?金斯頓①、艾米?譚②和張戎③,已然以她們創作的《女戰士》(Woman Warrior:memoirs of a girlhood among ghosts)、《喜福會》(The Joy Luck Club)和《鴻》(Wild Swans),成功地捷足先登。一開始,我備受打擊、怨氣十足,但是很快,我就有了重新定位自己的想法??紤]我攻讀法律學的專長和移民家庭的背景,我打算在發展中國家的法律與種族的領域開辟屬于自己的天地。而種族問題,是我無論何時何地都百說不厭的話題。那時候,亦很少有人研究法律和發展,而這恰好是我的專長。
幸運之星似乎就在頭頂上閃亮。
索菲婭出生之后,我撰寫了一篇文章,內容是關于拉丁美洲和東南亞的私有化、國有化和種族特色,并發表在《哥倫比亞法律評論》(Columbia Law Review)上。有這篇力作墊底,我向全美各地的相關學校發出了法律教職的申請,并斗膽應耶魯法學院聘任委員會的邀請前往面試。
在耶魯大學看起來有幾分恐怖的莫里(Mory’s)餐廳里,我與聘任委員會的教授共進午餐、邊吃邊聊。令我大為吃驚的是,兩位教授借故提前離席,留下法學院院長在后面的兩個小時里,與我就紐黑文市意大利風格的建筑海闊天空地好一通神侃。
我沒有得到耶魯全職的教師工作,這就是說,我把午餐面試搞砸了,被杰德所在的學校拒絕了。這可不太妙呀—它使我的社交活動變得有點兒尷尬。
不過,這也讓我好好地輕松了一陣。索菲婭兩歲的時候,杜克大學法學院給我發來聘書,我大喜過望,迫不及待地接受了,并搬到了北卡羅來納州的達勒姆。
8露露的樂器
露露對音樂有著近乎完美的感受力。然而不幸的是,她討厭訓練,練習時經常走神—不是議論窗外的鳥兒,就是……
達勒姆——我喜歡這個地方。
我的同事們慷慨大方、和藹可親、聰明睿智,我在那兒結交了不少密友。生活中唯一的不爽就是,我的丈夫杰德依然在500英里之外的耶魯大學任教。不過,我們輪流往返于達勒姆和紐黑文之間,還是挺過了那段兩地分居的日子。
1999年,在索菲婭已經7歲、路易莎也滿4歲時,紐約大學法學院邀請我去做訪問學者,時間是6個月。我不想離開達勒姆,但是紐約距離紐黑文可是近了不少。因此,我打點行裝去了曼哈頓。
那6個月的壓力可真大呀!
在法律教學的世界里,“訪問”意味著加入教學的行列,真刀真槍地干。差不多整整一個學期,你既要給那里的每個人留下聰明能干的好印象,又要面對幾乎被他們榨干的現實。[例如:“本尼迪克特,我想直截了當地問問你,你與眾不同的新思維模式,是不是比你所預想的具有更加深遠的意義?”“在你撰寫的《法律與拉康①》(Law and Lacan)一文的注釋81中,你陳述的觀點非常危險,我不能確信我是否被你說服了。你是否介意我把它拿到我任教的課堂上去討論?”]
在考慮讓索菲婭進哪所學校讀書的時候,我們發現曼哈頓果然“名不虛傳”。杰德和我被引進了三年級小學生的世界,我們發現那些小家伙們在信托基金一套又一套培訓方案的鼓動下,要為美國高中畢業生進入大學前的標準考試SAT①作準備,這就像一個蹣跚學步的小孩子,卻硬要去追趕成年人的大步流星一樣滑稽。我們最終決定將索菲婭送到紐約第三公立學校去讀書,而且學校很近,就在我們租住公寓的街對面。而露露則要在經過一系列測驗后,去上學前班。
我非常希望露露能進一所教堂開辦的學前班。教堂很美,五顏六色的玻璃窗在陽光下閃耀著迷人的光彩。露露單獨進了測驗室。短短5分鐘,招生辦公室主管就領著露露走了出來。小測試一切正常,并沒有什么事情不對勁,她只是想跟我確認一下,露露是不是不會數數。
“哦,天哪,她當然會數數!”我吃驚地解釋道,“請給我一點點時間?!?/FONT>
我把女兒拉到一旁?!奥堵?!”我壓低嗓門,“你想干嗎?這可不是在開玩笑呀!”
露露皺了皺眉,“我只在心里數數?!彼f。
“你不能只是心里有‘數’,你必須大聲地說出來,讓這位女士知道你能夠數數!她正在測試你吶。如果你不能數給她看,你就進不了這所學校!”
“我不想上這所學校!”
正如我前面所提到的,我不認為對孩子的賄賂、縱容會對他們的成長有任何好處。聯合國和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所通行的國際公約都嚴禁賄賂;而且,即便要行使賄賂,那也該是由孩子們來賄賂父母。但是在那會兒,我真是被逼無奈、鋌而走險了。
“露露,”我悄悄地說,“如果你好好數數,我就給你一個棒棒糖,還要帶你去逛書店?!?/FONT>
然后,我把露露拽了回來?!八F在準備好了?!蔽宜斓卣f。
這一次,招生辦主管允許我陪著露露走進測驗室。落座后,她把4塊石頭放到桌上,然后讓露露數一數。
露露瞟了一眼桌上的石子兒,然后說:“11、6、10、4?!?/FONT>
那一刻,我氣得渾身冰涼,真想拽著露露找個地縫鉆進去??墒钦猩k主管卻異常平靜地加上另外4塊石頭,“現在是幾塊呀,露露,你能數出來嗎?”
這一次,露露盯著石子兒多看了一會兒,“6、4、1、3、0、12、2、8?!?/FONT>
我忍無可忍:“露露,停下來,別胡鬧了!”
“不,不……請等一下?!闭猩k主管舉起雙手,一種饒有興致的表情浮現在她臉上。她轉向露露:“路易莎,我知道你想按照自己的方式來數數,對嗎?”
露露偷偷地看了我一眼(她知道媽媽已經失望至極),然后,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里的確有8塊石頭,”招生辦主管以隨和親切的口吻對露露說,“雖然你的回答與眾不同,但你是對的。你用自己的方式來回答,這是一件值得贊揚的事情,正好也是我們這所學校要大力提倡的精神?!?/FONT>
我發現這位女士喜歡露露,終于喘了口大氣。實際上,很多人都喜歡露露,被她那種從不逢迎討好的個性所吸引?!案兄x上帝,我們生活在美國”,我暗自慶幸,因為革命、造反的精神在美國毫無疑問地得到肯定。
好玩的是,露露后來竟然愛上了她的新學校,而索菲婭的校園生活卻并不那么愜意,她在學校里總是有那么一點點靦腆。在家長會上,索菲婭的老師告訴我們,她從來沒有教過像索菲婭這么優秀的學生,但同時也對索菲婭的社交感到擔心,因為她在午餐和課間休息時間總是獨來獨往,還經常抱著一本書兀自在校園里漫步、閑逛。杰德和我對此萬分驚訝,可是當我們追問索菲婭“在學校過得怎樣”時,她的回答總是—“不錯,挺好玩兒的?!?/FONT>
那個待在紐約的學期真是漫長而難熬。我甚至試圖接受紐約大學的聘任,然而,生活的步伐并沒有像我們所預料的那樣往前邁進。我就發展中國家的民主與民族,發表了一篇法律評述的文章。由于該文在決策圈反響熱烈,耶魯法學院終于向我敞開了久違的大門,聘請我擔任終身教授。7年后的那一天,不用再去經歷午餐面試,我接受了這個職位,欣喜中夾雜著一絲自嘲的苦澀。我們家的游牧生活終于結束了——杰德不用再在兩個城市間長途跋涉、疲于奔命,索菲婭和露露也在紐黑文上了小學。
那時候,露露也開始跟著索菲婭在社區音樂學校的鋼琴老師米歇爾練習彈琴。而我,則一頭扎進了某種兩副重擔一肩挑的生活。我清晨5點就得起床,用半天時間寫作,像耶魯的法律教授那樣做事做人。然后飛奔回家,完成照顧兩個女兒的“家庭作業”,而在管教難纏的露露時,總少不了相互的威脅、要挾和“勒索”。
事實證明,露露是一個天生的音樂家,對音樂有著幾乎完美的感受力。然而不幸的是,她討厭訓練,練習時經常走神—不是議論窗外的鳥兒,就是關注我臉上的斑點。盡管如此,通過鈴木鋼琴教材的學習,她還是進步得飛快。在音樂演奏會上,她從來不像姐姐那樣表現得無可挑剔,但是,對在技術精益求精方面的不足,她會以突出的風格和個性來彌補。
在那段時間里,我想到露露應該開始學習新的樂器。
有些朋友的孩子都長大了,他們以“過來人”的口吻告誡我,在音樂方面,兩個女兒最好有各自不同的興趣,這樣可以將姐妹間的競爭降至最低。這個建議給了我很大的啟發,因為索菲婭的鋼琴當時已彈得相當不錯,在當地頻頻獲獎、小有名氣,并經常應邀前往學校、教堂和社區組織進行演奏。我們所到的每一個地方,露露都不得不坐在臺下,感受人們贊美姐姐的撲面熱浪。
那么,什么樣的新樂器適合露露呢?
我的公公、婆婆,這一對自由的猶太知識分子對此有著鮮明的傾向。他們深知露露桀驁不馴的性格,也領教過小孫女在練習鋼琴時的高聲尖叫,他們力勸我選個容易一點兒的樂器,放孫女一馬。
“選擇豎笛怎么樣?”岳父賽(Sy)建議說。賽是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看起來頗像希臘神話中的眾神之王—威風凜凜的宙斯。他曾經在華盛頓特區從事了多年心理學臨床治療工作,有著豐富的實踐經驗。他渾身上下充滿音樂細胞,還有一副洪亮、低沉的好嗓子。事實上,杰德的妹妹也擁有美妙圓潤的嗓音??雌饋?,索菲婭和露露較好地秉承了家族中的音樂基因。
“學豎笛?”我婆婆弗洛倫斯聽了賽的提議,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岸嗝礋o聊乏味呀!”她說。
弗洛倫斯是一位藝術評論家,住在紐約城里。最近,她剛剛出版了在業內頗具爭議的現代藝術評論家克萊門特?格林伯格的傳記。格林伯格及時地發現了杰克遜?波洛克①和美國抽象表現主義。弗洛倫斯和賽已經離婚20多年了,無論賽發表什么意見,她總是會大唱反調?!昂尾粚W點兒更讓人興奮的樂器,比如加麥蘭①?或敲擊的鑼鼓?”
弗洛倫斯是一位十分優雅的女人,喜歡冒險、四海為家。許多年前,她就踏上了印度尼西亞之旅。在那兒,她被爪哇人的加麥蘭迷住了:那是由15至20名樂手組成的小型樂團,盤腿坐在地板上,擺弄像平鑼(kempul,一組由不同音調組成的掛鑼)、銅片琴(saron,一種很大的金屬木琴)或者銅鼓(bonang,用鼓槌敲擊、聽起來像編鐘的雙排銅鼓)這樣的敲擊樂器。
有趣的是,和我婆婆一樣,法國作曲家克勞德?德布西②對加麥蘭敲擊樂也有著同樣的好感,并認為加麥蘭體現了一種革命。1895年,德布西在寫給朋友的信中稱加麥蘭音樂“能夠表達每一種晦澀的含義,甚至包括那些非常陰郁的色調”。后來,他還發表了一篇文章,將爪哇人描述為“奇妙的人種”,稱他們“掌握音樂的技巧就像學會呼吸一樣自然、輕松。律動的海浪、穿過樹葉的輕風,以及其他數不清的來自大自然的呢喃,組成了爪哇人學習音樂的天堂;他們用心去傾聽,沒有參考過任何一篇難以自圓其說的學術論文”。
在我看來,那時候的德布西正在經歷一個迷戀異國風情的人生階段。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他的法國同伴亨利?盧梭和保羅?高更的身上,波利尼亞土著一直是他們畫布上的主角。而在現代的加利福尼亞,我們還能找到這種不肯謝世的遺風:身患黃熱病的男人只與亞洲女人約會,有時甚至一連與十幾個性伙伴發生關系,而不管她是亞洲何方人氏、相貌有多丑陋??赡苷驗檫@個駭人的記錄,我是杰德約會的第一位亞洲女性。
或許,我之所以無法欣賞1992年我們游覽印度尼西亞時聽到的加麥蘭音樂,是因為我對困難與成就的內在關系近乎盲目的崇拜。
不知道我曾經對露露高聲嚷嚷過多少次:“人世間所有意義非凡、值得去追求的事情,都充滿了艱辛!你知道,為了得到我今天在耶魯大學的工作,我付出了多少努力、走過了多少崎嶇不平的路?”而加麥蘭音樂之所以迷人,是因為它如此簡潔、古樸,無雕琢、多重復。相反,德布西創作的那些炫目、美妙的曲子,卻反映了復雜的、雄心勃勃的、精巧的構思,以及在意識上對和諧的刻意追求。當然,也反映了加麥蘭音樂對作曲家的影響,這種浸淫至少清晰地呈現在了他的一部分曲子里。這就像輝煌的凡爾賽宮和清新的鄉間竹屋,有著迥然不同的美。
我曾經吹過豎笛,可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露露去敲鑼打鼓!我的直覺與公公、婆婆正好相反。我堅信,要擺脫姐姐大獲成功的“陰影”,露露只能去練習更為困難、技藝更加精湛的樂器。
這樣的樂器,非小提琴莫屬!
沒有征求露露的意見,拋開身邊所有人的建議、忠告,從那天起,我作出了這個鐵板上釘釘的決定。
9小提琴
小提琴一到了露露手里,就顯示出它與露露似乎有著八輩子的緣分。然而,督促她練琴卻常常令我們母女倆像叢林中的老虎和野豬般“血戰一場”。
在公開場合拿自己的孩子與他人的孩子作比較,這恐怕是許多中國人做得最糟糕的事情。
小時候我對此渾然不覺,因為在這種比較中我總是把別人比下去的一方。只有長大后,我才意識到公開比較的弊端。在我父親看來,我們家的“龍夫人”——我的祖母過著優裕的生活。她對我異乎尋常的寵愛,大大超過我所有的姐妹。在家庭聚會上,她會指著某個兄弟姐妹,說:“瞧你那扁平的鼻子,哪像我們美兒,鼻梁又高又挺,美兒才像我們蔡家的后代。你呀,一定是繼承了你媽那一族血脈,長得像只猴子?!?/FONT>
不可否認,我祖母是個極端的例子,但是,許多中國人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著同樣的事情。
最近,我去了一家中藥店,店主告訴我,他有兩個孩子——6歲的女兒和5歲的兒子?!拔遗畠?,”他說,“她可聰明了,唯一的麻煩是精力不太集中。我兒子笨笨的,不像我女兒那么機靈?!?BR>還有一次,在網球比賽的觀眾席上,我的朋友凱瑟琳與一位來看女兒比賽的中國母親閑聊起來。這位中國母親告訴凱瑟琳,她女兒是布朗大學的學生,她就要輸掉這場比賽了?!拔疫@個閨女柔弱無能,”她說,并搖了搖頭,“她姐姐上了哈佛大學,比她可強多了?!?/FONT>
我知道,既然父母的偏愛百害而無一利,但是站在中國人的立場,我還是想強調兩點。
首先,在任何一種文化里,我們都能找到父母對孩子的偏愛。在舊約圣經第一卷《創世記》(Genesis)里,亞伯拉罕之子以撒(Isaac)偏愛兒子以掃(Esau),而利百加(Rebekah)則更喜歡雅各布(Jacob)。①格林兄弟的童話故事中也有三個兄弟,他們從來就不曾被父母平等對待過。相反,并不是所有的中國父母都是偏心眼。在《中國五兄弟》(The Five Chinese Brothers)②中,我們看不出中國媽媽更偏愛一口氣喝干海水的兒子,還是更青睞脖子堅硬似鐵的兒子。
其次,我不相信父母對孩子的所有比較都是有害的。杰德一直在批評我對索菲婭和露露的比較。不錯,我是對露露說過——“我讓索菲婭做什么事,她立刻就答應了,這就是她為什么會進步神速的原因?!蔽鞣饺藭`讀我的本意——其實我并沒有偏愛索菲婭,恰恰相反,我表達的是對露露的信心。我相信,她能做索菲婭能做的任何事情,而露露自身的強勢也足以保證她能應對我指出的事實。我也知道,露露總是在心里和姐姐進行比較的。這也是我有時對露露特別嚴厲的原因,我不想讓她沉溺于自己內心的疑慮中。
正因為如此,送露露去上第一堂小提琴課的那天早晨,在她要見自己的新老師之前,我對她說:“露露,你已經6歲了。索菲婭在7歲半的時候,就贏得了音樂學校表演獎,我認為你的獲獎時間甚至會更早?!?/FONT>
露露的反應十分惡劣:“我討厭比賽,也不想去學什么小提琴!”她干脆拒絕去上小提琴課。我威脅說要打她的小屁股,而且不許吃晚飯(在那個時候,這一招還算管用)。好一通威逼哄騙,終于把露露帶到了社區音樂學校。在那里,露露的鈴木小提琴老師卡爾?舒加特接待了我們。
50歲的舒加特先生有一頭稀疏的金發和學生般的臉龐。他是那種特別善于和孩子打交道的人,和家長在一起,則顯出幾分冷淡和尷尬,而且很少直視我們的眼睛。他是個與孩子相處的天才,孩子們令他釋放出輕松、詼諧、靈感和快樂。他就像社區音樂學校的“花衣吹笛人”①,后面緊緊地跟著30來個學練小提琴的孩子,露露也在其中。
舒加特先生教學的秘密武器,是他將拉小提琴的每一個技巧,都轉變成孩子們能夠理解的生動故事或大膽想象。他沒有直接講授連音、斷音、漸快等音樂術語,而是談到輕輕地撫摸喵喵叫的貓咪、如軍隊般列隊行進的螞蟻,以及騎獨輪車的老鼠骨碌碌滾下山坡……
他教露露理解德沃夏克①著名的幽默曲第7號的方式,也著實令我驚嘆不已。這首幽默曲有著朗朗上口的主旋律,不管你來自世界的什么地方,即便你從來就沒有聆聽過這首曲子,當音樂響起的時候,你也會隨之低聲吟唱。這首樂曲還有著過于多愁善感的第二主題曲,意在將悲喜交加的、夸張的感傷雜陳其間。那么現在,該怎樣將如此復雜的含義告訴一個年僅6歲的孩子呢?
舒加特先生告訴露露,第二主題曲是悲哀的,但還不像有什么人就要離開我們那么令人哀慟。而接下來他讓露露想象:如果她每天自己整理床鋪并堅持一周,媽媽就答應給她買一個雙球的冰激凌卷。露露真的這樣做了,但是到了周末,媽媽卻說話不算話。這還不算,她竟然給什么都沒干的姐姐買了冰激凌卷。老師的這番話果真引起了露露的共鳴,她拉的幽默曲充滿酸楚,好像這首曲子就是為她而寫的。直到今天,當我聽到這首幽默曲(你可以在網上的Youtube觀看伊扎克?帕爾曼②和馬友友的演奏)時,耳邊就仿佛響起由舒加特先生填詞的曲子:
“我想……要我的冰激凌,喔,把我的冰激凌給我,你答應給我的冰激凌到底在……在……哪里……”
有意思的是,雖然是我拿主意為露露選擇了小提琴,但小提琴一到了露露手里,就顯示出它與露露似乎有著八輩子的緣分。在她剛剛開始練習的時候,人們就不斷地為她撥動琴弦、拉動琴弓的自然、流暢和靈活而震驚,為她似乎真的理解和感知了自己演奏的音樂而感嘆。
在舒加特先生為學生組織的獨奏會上,露露經常閃亮登場,一展“小荷尖尖角”。其他孩子的父母會羨慕地問我,“你們是不是音樂世家呀?”“打算培養露露成為技藝精湛的小提琴家嗎?”可他們哪里知道,為了讓露露回家后完成練習任務,我們母女倆會像叢林中的野獸般“血戰一場”—那是老虎Vs.野豬之戰,她越是反抗,我越是強硬。
每個星期六都是我生活中的重中之重。
整個上午,我們都待在社區音樂學校,緊張得就像你在20種樂器的伴奏聲中全力以赴。露露不僅要上舒加特先生的小提琴課,還要在課后和老師一起直奔另一個教室,接著上一堂小提琴和鋼琴合班講授的鈴木教學課。(露露在每個星期五的鋼琴課我們也從不缺席。)
回家以后,盡管上午三四個小時的課程已讓我們筋疲力盡,我還是常常想方設法地給露露增加課后練習—絕不會讓她無所事事,舒舒服服地只等著上下個星期的課!
到了晚上,疲勞的露露已進入夢鄉,我還會在燈下閱讀有關小提琴的專業文章,聽艾薩克?斯特恩①、伊扎克?帕爾曼或日本小提琴家美島莉的CD,努力地去體會他們精湛的技藝,捕捉那些在琴弦中躍動的音符和那些抑揚頓挫的小精靈。
我承認,這樣的日程表的確過于緊張,但我總感覺在與時間賽跑。要知道,中國的孩子每天要練琴10個小時。薩拉?張在紐約交響樂團為祖賓?梅塔試音時年僅8歲。每一年,一些7歲的孩子都會在拉脫維亞或克羅地亞脫穎而出,以演奏高難度的柴可夫斯基小提琴協奏曲而將國際競賽的獎杯攬入懷中。我希望露露也能站在那樣的領獎臺上。說實話,我真的有些等不及了。
此外,在教育和培養孩子方面,我在家里并不占優勢。因為,我有一位美國丈夫,他認為孩子的童年應該擁抱歡樂。杰德經常喜歡和孩子們一起下棋或打迷你高爾夫球;最過分的是,駕車帶著兩個丫頭大老遠地跑到水上公園去玩危險的水上滑道。而我最喜歡的活動,是讀書給孩子們聽。每天晚上,我們一家四口都會坐在一起讀書,那是每個人都感到開心的愜意時光。
拉小提琴真的很難,在我看來,它比彈鋼琴難多了。
首先,你得保持負重的狀態,而鋼琴就沒有這樣的要求。與人們的理解和想象完全不同,小提琴并不是依靠左臂來握持的。著名的小提琴教師卡爾?弗萊什在他撰寫的《小提琴演奏的藝術》(The Art of Violin Playing)一書中指出,小提琴是“放在鎖骨上”,并“始終由左下顎來固定的”。這樣,才能保證左手自由、靈活地移動。
假如你認為用鎖骨和左下顎來夾住什么東西一定會很不舒服,那你就說對了。將一塊木制的腮托和金屬的夾具嵌入脖肩之間,大多數小提琴藝術家和小提琴演奏者,都會在下巴處形成一片粗糙、經常疼痛的紅色斑塊,他們甚至將這塊“小提琴壓痕”看做榮譽的徽章呢!
其次是“音調”,即你用什么調子來演奏。這是我認為拉小提琴比彈鋼琴要難得多的另一個原因。彈鋼琴時,你只要用手指按下琴鍵,就知道你選擇的是哪一個音符。而拉小提琴時,你必須把你的手指頭準確無誤地以準確的接觸部位放到那個準確的“點”上,否則,僅僅一個毫米的誤差,你拉的曲子就會“跑調”。雖然小提琴只有4根琴弦,但它可以由半音增量而產生53個不同的音符;點按不同的琴弦、利用不同的運弓技巧,可以演繹五彩斑斕、變幻無窮的音調。所以人們常說,小提琴能捕捉人類的每一種情感,它是最接近人類聲音的一種樂器。
彈鋼琴和拉小提琴有一點是相通的(許多運動項目也是這樣),那就是:只有徹底地放松自己,你才能表現完美。在網球場上,如果你不能保持手臂的放松,就無法大力扣殺;在棒球比賽中,如果你手臂僵硬,就無法擲出又快又狠的“好球”;拉小提琴時,如果你握弓太緊,或把太大的壓力放在琴弦上,就只會產生很大的噪音,而無法拉出優美的琴聲。
“把你自己想象成一個布娃娃,”舒加特先生會這樣啟發露露,“軟軟的,松松的,什么事都不必在意。你的手臂是如此的放松,你只感覺到它自己的重量……把一切都交給地心引力……不錯,露露,嗯,很好!”
“放松!”我也在家里大聲地提醒露露,“注意舒加特先生所說的‘布娃娃’!”我總是盡自己的最大努力來強調舒加特先生的教學要點,但在露露這兒,事情可沒那么簡單,我的話常常令她緊張、急躁。
有一次,練習已進行到一半,她突然暴怒地大喊:“別說了,媽媽,你別說了!”
“露露,我什么也沒有說,我一個字也沒有說??!”我強調說。
“你在心里不停地說,”露露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FONT>
“我什么也沒有想!”我假裝憤憤不平地說。實際上,露露說得沒錯,我一直在琢磨露露拉琴時右肘抬得太高,用力不對,她需要養成更好的表達音樂的習慣。
“別再胡思亂想!”露露命令道,“我不練了,除非你不再瞎琢磨!”
露露常常試圖激怒我,挑起我們之間的爭吵是她爭取停止練習的“陰謀詭計”??蛇@一次,我沒有上當?!澳呛?,”我冷靜地說,“那你想讓我怎么做?”有時候,把控制權交給露露,會化解她的小脾氣。
露露想了想說:“捏住你的鼻子5秒鐘?!?/FONT>
不錯,是個美妙的暫停。我照做了,練習繼續進行。那是我們倆都很快活的一天。
露露和我有著既難以調和又無法割舍的關系。當孩子們很小的時候,我就在電腦上建了一個文檔,用以逐字地、隨時地記錄我們之間值得關注的交流情況。在露露7歲時,我們之間有一段對話被記錄在案:
美兒:露露,我們是非常好的朋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友好相處。
露露:是呀— 一種怪異的方式、恐怖的方式。
美兒:?。。ǔ抒等粻?。)
露露:開個玩笑嘛?。ńo了媽媽一個擁抱。)
美兒:我要把你說的寫下來。
露露:別,別寫!聽起來太過分了!
美兒:我要把這個擁抱也加在旁邊。
我對孩子比較極端的教養方式有一個可愛的副產品,那就是索菲婭和露露的關系非常親近:因為她們得團結起來,手挽手地對抗專橫而狂熱的媽媽。
“她真是神經錯亂!”我聽到她們一邊竊竊私語,一邊偷著樂。但是我一點兒也不在乎,我不像有些西方父母那樣脆弱。我常常對女孩們說:“我的目標,是做一個為你們的未來著想的媽媽,不是要討你們的喜歡?!?/FONT>
有一年春天,社區音樂學校的校長邀請索菲婭和露露兩姐妹在一次特別的慶典中登臺表演,這次活動是為了慶祝女高音歌手杰西.諾曼因在威爾第作曲的著名歌劇《阿依達》(Aida)中的精彩表演贏得格萊美獎而舉辦的。湊巧的是,我父親特別喜歡歌劇《阿依達》,而杰德和我,正是踏著《阿依達》的“凱旋進行曲”走進了婚姻的神圣殿堂。于是,我邀請了我的父母從加利福尼亞趕來觀看孫女的演出。
穿上合體的長裙,兩個小美女用小提琴和鋼琴一塊兒演奏了莫扎特的E小調奏鳴曲。在我看來,這首曲子要表達的成熟意境超越了她們的年齡—音樂在小提琴和鋼琴來來回回的變換中顯得不是那么默契,聽著很像兩種樂器間的竊竊私語。但是似乎沒人在意這個美中不足,兩個女孩的表演大獲成功。
后來,杰西.諾曼對我說:“你的女兒真是一對天才—你太幸運了!”
幸運的我深知,這是經歷了無數場戰斗才贏得的結果。
硝煙散去,我體驗到了生命中那些最美好的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