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王雋/文 巫娜的家,用學佛的人的話來說,場很清凈。
客廳里沒有電視機、沙發,只有竹席鋪成的榻、茶幾和幾架古琴。下午兩點多,兩扇大落地窗的簾子都拉了起來,朝西的屋子里滿是陽光,從窗戶望出去,是北京西郊的山。
竇唯曾描述她是“這輩子都不可能穿高筒靴的”,其實她沒那么“古人”,雖然不看電視,不讀暢銷書,但在榻上的靠枕后面也有網線的接入口,手機在采訪中數次響起,“2010年古琴劇場演了9場,最后一場是12月31日,我精疲力盡,最近一直在家里休息,后天在中華世紀壇又有一場演出,所以電話又開始轟炸了。”
巫娜的名字和古琴是連在一起的,她和時下流行的跨界以及多重身份沒什么關系,學了23年的古琴,一直在做和古琴有關的事。巫娜還有一點和想象中不同,她一直迫切地希望把最先進的當代音樂、當代藝術和古琴結合起來,并一直在為此努力,雖然這個想法常常遇阻。
2010年3月開始的古琴劇場,是在北京方家胡同46號紅方劇場的老板張長城的支持下開始的,在九個的節氣做不同主題的演出,分為傳統與非傳統兩種形式,第一場《文房》屬于前者,與古琴搭配演出的有書法、茶道、舞蹈和昆曲吟哦;第二場《鏡像》屬于后者,和巫娜一起演出的是美國加州大學的多媒體藝術家、教授John,電子樂手張健,以及芭蕾舞《牡丹亭》的編舞費波等。巫娜在聊起《鏡像》時,眼睛里的光更亮一些。
這是有源頭的。
還在念中央音樂學院附中時,同學給了她一盤卡帶,里面有一首《太湖與風車的對話》,“有四個聲音——長笛、電子樂、女高音、陳老師的即興古琴彈奏。它在我心里埋下了種子。”
1997年,念大學的巫娜給一個朋友做電影配樂,對她的要求只有一條:即興彈奏。“那天錄音我整個兒都沉在里面不愿意出來,太自由了”。
巫娜在十多年后談起來,依然滿臉的光芒,我很快明白了為什么她要堅持自己做音樂會,為節目單、燈光音響等雜事奔忙,而不是做一個整日在家彈琴,不問世事的演奏家。
前些天,她召集了一群在文化、社會身份等各方面都很好的朋友聚會,傳播她的新想法:讓古琴和現代藝術多碰撞,在2011年做一些新的嘗試。沒想到,精英朋友們達成了一致,投了反對票,他們都站在了“維持傳統”的立場上,讓巫娜感到困惑。她是有些失望的,“他們都是精英階層,我原以為他們可以理解。2003年,剛好是古琴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申請下來那一年,當時還健在的蔡仲德教授提了一點:古琴是不是應該進博物館的樂器。當時彈琴的人全慌了,只要這個觀點成立,那要彈琴的人干嗎?現存的一千多首古曲,在它們被創作出來的年代里,就是當代音樂。而幾百年后的人回過頭來研究我們的時代時,發現還是那幾十首常彈的古曲,我們除了保有,完全沒有創作,談不上傳承。”
但她很快就“檢討”了自己:可能是傳達方式有問題,呈現古琴和現代藝術結合的時候要先理清楚這么做的意義,而不是簡簡單單把一場演出放在人們面前。
第一時間檢討了自己,好像是她的習慣,對于自己的琴館學生每年都流失得很快,極少有人能學完整個課程,她也是立刻反省自己是不是教學上有需要調整的地方,教材要不要重新編寫。這倒是提醒了筆者,浸淫在中國傳統文化的人,首先都是抱有謙和的心態的,筆者已經從幾個采訪對象身上看到了這個共通之處。
學生流失得快,卻不影響報名的人越來越多。“2004年畢業時怕學古琴的會餓死,現在不怕了,太多人學琴。”當它變成流行的事物時,雖然對學古琴的人來說是好事,但并不意味著,人們能在為數不多的幾堂課里體會到古琴上的文化根源與古典情懷。
“要懂它,學琴需十年起。”當筆者問她,古琴熱是不是就像瑜伽熱、靈修熱一樣,是人們選擇的休閑方式時,巫娜點頭,“要體會一千多年前的人,彈琴的狀態,和他思考的東西。還要許多別的東西,比如入定、站樁,你要和當下的環境抽離,定力是一定要的,不然,嵇康臨死前也不能鎮定地在眾人面前彈一曲《廣陵散》了。”她的竹榻邊放著《枕草子》、《香典》、《三十三堂札記》,除了向書畫家林曦學書法,向茶道大師老古學喝茶外,她也一直保持著閱讀的習慣。
“和西方的音樂體系不同,我們的老祖宗在一千多年前,彈琴的時候就想著天人合一之類的道理,你說,怎么能一樣呢?”
筆者問她:“既然這么不同,為什么你要堅持把古琴這么孤獨的、向來都是獨奏的樂器和現代音樂放到一起?”
巫娜一低頭,這問題大約已經被精英朋友們問了數次。
“不放在一起,經年累月地就彈古琴,怎么能覺出它的音色更適合獨奏?怎么能知道它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