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范逸強/文 柳紅的《八O年代:中國經濟學人的光榮與夢想》即將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該書以80年代為背景,以經濟學家為主線,涉及了那個10年內經濟改革中最重要的經濟學家及其貢獻。本報采訪了柳紅女士。
經濟觀察報:你是怎么想到要研究這一段歷史,并把經濟學界的人和事以通俗的方式寫出來?
柳紅:我其實本來就對八十年代的改革歷史有興趣,腦子里也有個大致的印象。而印象最深的其實還是八十年代的人。這跟我自己的經歷有關。八十年代,我轉換了幾個角色,首先,1982年大學畢業,學自動化的;然后,分配到國家機關,一機部銷售管理局商情處,專業不對口;接著,1985年考取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學工業經濟;1988年畢業,留在社科院工業經濟研究所工作。在研究生院,就知道學長們參與改革很深,干得很精彩:比如78級的幾位發起莫干山會;比如,82級的華生等的雙軌制,以及后來的資產經營責任制;還有體改所、農發所的影響力和調研等等,給我們后來的經濟類學生很深的印象,就是覺得他們厲害、能干,也很敬佩。這些,都留存在腦子里,經歷了一個漫長的發酵過程。
當時的工經所所長是周叔蓮,再往前是蔣一葦、馬洪。工經所和經濟所、財貿所在北京月壇北小街2號院,在一個樓里辦公,樓上樓下,出來進去,董輔秖、張卓元、趙人偉等老師都常常遇到。雖然我是學生、小輩,他們不認識我,但是,覺得和這些人不生。1998年后做了很長時間吳敬璉的研究助手,又是八十年代的過來人,包括作為當代經濟學家學術評傳系列叢書的作者之一,寫《吳敬璉評傳》,做了一些采訪,開始走近這些當年還是中年人的一代,了解他們的人生經歷,包括周叔蓮、黃范章、趙人偉、張卓元、烏家培等等。也就是說,特殊的機緣,使我有幸和上下三代改革經濟學家有或多或少的接觸。
雖然很多人從八十年代走過來,但是,對于經濟改革是怎么搞起來的,還是模糊的,或者有總的概念,沒有細節;或者知道細節,沒有大概念。而年輕一代,對歷史知道得就更少了。因此,把那些人和事,以大眾接受的方式寫出來是必要的。
經濟觀察報:正像你書名中的“光榮與夢想”,好像很多人的光榮與夢想藏在那個年代似的。是這樣嗎?為什么?您對八十年代的印象、感情,是不是也影響了你的研究和寫作?
柳紅:經歷過八十年代的人都有這樣的印象,那時候沒錢,但是有理想,有熱情,有激情,有朋友,聚會多,開會多,開起會來,吵個不休,不像現在,興“跑會”,有發言才去,不聽別人講,發言者還拿錢。在書里,我有這么個描述:“1980年代是一切從頭開始、英雄不問來路的時代,是思想啟蒙的時代,是求賢若渴的時代,是充滿激情暢想的時代,是物質匱乏、精神飽滿的時代,是經濟學家沒有和商人結合的時代,是穿軍大衣、騎自行車、吃食堂、住陋室的時代,是老年人、中年人、青年人一起創造歷史的時代?!庇幸惶?,給一位八十年代的人看,他念出來了,說:“真對!”
剛才大致說了我的經歷。其實,從年齡上,我跟書中所寫的第三代人差得并不太大,我在心理上,覺得和他們更屬于一代。但是,在思想的成熟,知識的積累,學習的能力,辯論的本事,和干事的氣魄上,當時就覺得和他們距離特遠。他們已經很深地參與到改革中去了,而我一直懵懵懂懂。但是,畢竟,我經歷過,感到過,看到過,如今二十多年過去,重新走進八十年代,還是有親切感,還是覺得能找到感覺,而這種感覺,對于研究和記錄歷史的人是十分重要的,它會讓你避免一些錯誤。
經濟觀察報:你特別強調,八十年代是老中青三代人一同創造歷史,《八O年代》這本書,也是用第一代、第二代、第三代將經濟學家做的劃分,為什么?
柳紅:三代人一同創造歷史是事實。當初寫專欄文章時,并沒有按著某種次序,編輯成書時,遇到一個問題,就是:以什么線索把這些既孤立又聯系的篇章串起來?想來想去,只有用人物為主線串聯最好,無論事件還是機構,都離不開人的貢獻。以年齡劃分代際,第一代是1920年以前出生的;第二代是1920年-1940年出生的;第三代是1940年-1960年出生。而我反過來看,以這樣的劃分來區隔經濟學家,大體是合適的。當然,對于代際怎么劃分,別人可以采用其他的劃分方法,我采用這樣的方法。
除此之外,我還作了另外一種劃分,是依據當時經濟學家的思想資源,主要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西方經濟學,以及東歐國家的批判計劃經濟和改革理論,劃分了5類:第一類,是留學英美,民國年間回到中國,在大學執教,像陳岱孫、張培剛等;或進了金融機構,像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研究所里一些老先生;或在研究機構,像中央研究院的巫寶三等。第二類,生活在民國商品經濟最發達區域,從農村調查研究開始起步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像陳翰笙帶出來的薛暮橋、錢俊瑞、徐雪寒等。第三類,從共產黨內被選送到蘇聯接受政治經濟學訓練的經濟學家,像孫冶方等。第四類,從延安走出來的,土生土長靠自學的人,像馬洪等。第五類,1949年以前受過初等或高等教育,1949年以后系統學習《資本論》,接受蘇聯政治經濟學教育,1980年代重新補修現代經濟學,像劉國光、董輔秖、吳敬璉等。
經濟觀察報:書中的序言,一個是劉國光先生所寫,一個是高尚全先生所寫。在一般知識分子眼中,他們似乎被看作,一個偏“左”,一個偏“右”。而兩位,在八十年代是同志,請他們寫序,是不是也有這樣的含義:超越左與右。
柳紅:首先,我想說,劉國光老師和高尚全老師都是我采訪過、交談過的。對于中國改革出現的問題和擔憂,他們的看法是共同的。其次,他們兩位,在八十年代,分別在兩個重要的機構工作,一位是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一位是國家體改委副主任,無論是社科院和體改委,還是他們個人,都有非常密切的合作,可以說是一個戰壕里的戰友。第三,和整個知識分子的狀況一樣,經濟學家的分化是九十年代以后開始的,特別是到了2000年以后,分化得更為明顯。有一些是分化,有一些是觀點不同,具體事情要具體分析,作為學者,這也是一件自然和正常的事。第四,在這本關于八十年代改革的書上,請他們兩位重要的歷史親歷者,年長的前輩作序,是符合八十年代精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