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施健子/文 從太原到鄉寧縣的大巴顛簸了5個多小時，一路上窗外的風景極度重復。稀稀拉拉的幾棵樹插在黃土坡上，很少有粗得過手腕的，挖掘機和生產線裸露在外，剛下過雨，路邊干涸的小河渠又有了水，把上游加工廠的煤渣沖下來，在太陽的直射下，閃著一種怪異的光。
在半個月前，美國某媒體評出的世界九大污染最嚴重地區中，鄉寧縣所屬的臨汾市位列第一。
煤老板張文泉在自己位于縣城的會所里等我們，他剛從父親的葬禮中分出身來。會所的入口藏在一家農村信用社的招牌后面，很不顯眼，進出電梯需要刷卡，行至8樓才豁然開朗，有專人服務的餐廳、健身房和會議室，這是張文泉招待朋友和客戶的場地。
他客氣地遞上名片，上面的頭銜是“戎子酒莊董事長”。在2008年他開始搞葡萄酒之后，這張名片使用的幾率更大一些。
煤老板的升級
鄉寧縣的格局很簡單，只有一條東西走向的主干道，以紅綠燈為切割點，一半是新城，一半是老城，老城的結構樣貌和10年前沒有太大區別。另一頭的新城幾乎都是電梯入戶的高層建筑，據說，它們都是當地煤焦企業永昌源集團的物業，而永昌源的老板就是張文泉。
“在鄉寧本土的富豪排行榜上，張總排在五六位的樣子，但其實他能排在第一?！惫ぷ魅藛T指著一座山坡上的別墅群告訴我們，這是永昌源給中層以上管理人員建的住宅小區。在很多當地人眼中，張文泉行事作風非常低調，在過去的十幾年間，投資的地點和行業都穩定在鄉寧的煤炭產業，這么大費周章搞一個酒莊真“不像他會干的事兒”。
但張文泉絕對不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在山西太谷縣，12年前煤老板陳進強就投資了一個名為怡園的葡萄酒莊，現在生意由女兒陳芳打理，在此之前，陳芳在高盛集團工作。在她的經營下，怡園酒莊的酒賣到了香港半島酒店，這個以挑剔著稱的酒店的接納意味著行業認可，2008年，哈佛商學院甚至將怡園的發展案例收入了自己的MBA教材中。這也成為山西眾多葡萄酒莊園建立的源動力。
對于中國的葡萄酒產區，眾所周知的是山東，大型葡萄酒國企的進駐和強勢推廣力度，讓山東蓬萊等地輕松地博得了“中國波爾多”的稱號。從適合葡萄生長的自然風土角度看，一省之隔的山西是傳統農業耕作區，具有氣候干旱、無霜期長、溫差大的特點，也有零星分布的舊河床沖刷而成的砂礫土地區，生產優質葡萄酒具有可塑的優勢。
要想真正生產葡萄酒，這些不過都是必要先期條件，而且對于包裝一個新品牌，過于艱澀的專業術語未必能引起注意。在戎子酒莊的整體規劃中，除了與怡園一樣走精品高端路線之外，這座酒莊還與晉文公重耳的母親戎子建立起了關聯——重耳是這座小城最著名的商標，在逃亡時曾經長期隱居于此。歷史故事顯然是最無成本且快速的通關秘籍，中國的民營企業也越來越明白，找到一個商品的歷史基點與文化共鳴是消費鏈條上是多么重要的一個環節。
只是情節還是脫不了粗制濫造的干系。故事并不流傳于民間，而是從南宋文士元好問的《蒲桃酒賦》中來，這個無從考證的故事里，主人公是“一戶人家”，重新的演繹中，被精確定位到戎子和她的妹妹身上，并冠以中國葡萄酒釀造的起源。大致內容講的是，兩姐妹上山采葡萄，因為路遙果沉帶不下山，于是就地挖洞儲藏，一段時日之后，陶罐里的果實已經變成清冽爽口、果香濃郁的葡萄酒漿了。
不過值得欣慰的是，在制酒工藝上，戎子還算真誠，沒有采用贏利最快的進口原漿灌裝的生產方式。種植三年的葡萄一直在調試釀造方式，現在的成酒口感略帶新酒的沖勁，態度認真的中方釀酒師也還不太滿意。
葡萄酒利益羅生門
且不論葡萄酒的真正原產地在哪兒，將在西方發揚光大的葡萄酒納入中國文化議題，這都是沈忠勛的意見。他是西北農林科技大學葡萄酒學院的常務副院長，他所屬的機構，是目前亞洲地區唯一一個專業的葡萄酒學院。
他是戎子酒莊的總規劃師。在近幾年來所有公開的講話中，促進中國葡萄酒尋找民族風格是他的研究方向，從某種意義來說，戎子酒莊是他個人理念的落地對象。也就不難理解，在太原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他振臂高呼 “戎子是中國民族葡萄酒莊園唯一希望”的原因了。
在他的建議下，酒莊建筑群落也摒棄了中國葡萄酒莊一貫以來的歐式風格?；蛟S在酒莊持有人看來，復制皮毛比復制精髓要容易得多。長期以來他們的經驗是，以旅游為主的葡萄酒產業中，只要架勢足夠，普通消費者并不會真正追究地里長了什么品種。
“我有資金。我們酒莊上游還有一個能源企業作為后盾?！睆埼娜判臐M滿，即使是在“民營企業從事葡萄酒生產并不乏失敗案例，全國成功的寥寥幾家，你們憑什么脫穎而出”的質疑聲中，雄厚的資本依然給了他足夠的安全感。
“有錢”也是沈忠勛對張文泉的第一印象。三年前的一天，張文泉來到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的辦公室，沈忠勛接待了這位不速之客，在后者的描述中，張文泉一開口就說要搞葡萄酒，“我說你一個煤老板知道什么叫葡萄酒嗎？他說不知道?！鄙蛑覄子诌B著提了兩個問題，葡萄酒前期投入是燒錢的事，你有資金基礎嗎？這是一項長期工程，你耐得住寂寞嗎？
這次會面在采訪中被多次提及，也成為他倆不打不相識友誼的一個例證。沈忠勛現在幾乎一兩個月要到一次鄉寧，張文泉會所的第9樓就是沈忠勛的住處。
在西北農大的牽線下，戎子酒莊簽下法國柏圖斯酒莊（ChateauPetrus）的前首席釀酒師讓·克勞德·柏圖 （JeanclaudeBerrouet）擔任顧問，他為柏圖斯莊園服務了45年時間，在業界擁有很高聲望。
柏圖斯位列波爾多八大名莊之首。它是將葡萄酒用奢侈品營銷方式包裝進行到最為極致的一個酒莊，關于它最為有名的典故是，在陽光不夠或風不夠的情況下，他們會用直升機在莊園上把葡萄吹干才采摘。對于葡萄采摘而言，這并不是必要或者專業措施，卻因此得到愛慕虛榮人士的爭相追捧，取得了波爾多競爭中的話語權。
柏圖對于業界中專指世界各地充當顧問的略帶貶又成分的“飛行釀酒師”身份并沒有太多的慍怒，他同時在加州柏圖斯莊園投資的一個莊子里擔任顧問，他認為自己還年輕得很。找他擔任顧問的中國葡萄酒企業都快將他辦公室的電話“打爆了”，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戎子，原因是其他的很多企業都太遠太復雜，且和他們的團隊溝通起來沒有默契。
只是這一連串的理由顯然是經不起推敲的。從簽約開始，柏圖在鄉寧一共呆了三天便回了法國，在完全陌生的情況下，要與一個團隊建立默契，又怎么能是短周期能實現的事。唯一的解釋是，資本在中國以外的地方同樣有效力，張文泉和柏圖都不肯透露傭金的具體數額，可以作為參考的是，中糧王朝聘請的釀酒師酬勞達到七位數。而且這是一個封閉合同，根據合約，在中國大陸地區，柏圖只能為戎子一家酒莊服務。
在采訪中，張文泉并不避諱能源產業第一桶金的原罪，他表示葡萄酒莊的落成正是他惠及鄉里的具體措施，“由于酒莊采取包產到戶的形式，參與農戶的年收入增長了幾乎十倍之多?！彼f。稱他為投機者并不為過，這個20年前以倒賣羊羔賺取差價發家的企業家擁有天然的商業嗅覺——在山西，沒有什么比“黑經濟”轉型“綠經濟”更能迎合時代和政治了。
而商人對于利益的追求本能，戎子也并非沒有可能滿足。雖然葡萄酒本身的贏利是長期工程，但衍生產業比如餐飲、觀光、演藝的經營探索已經開始。盡管園區的綠地還沒有鋪完草皮，水上T臺搭建也在同時進行，山西模特大賽選在戎子酒莊進行。
不過遺憾的是，不管是專家沈忠勛還是老板張文泉，都不能清晰地告訴我們他們所追求的“中國葡萄酒”到底是一個什么概念。而這個用中式外殼的酒莊究竟會交出什么樣的作品？或許釀酒師柏圖的一句話是非常適合的答案，“釀酒是一件非常需要時間的工作，沒有人是魔術師?！彼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