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萬曉曉/文
一
沿著嫵媚的衡山路右轉，經過普希金紀念碑，汾陽路顯得更為幽秘。這里位于上海西區，原法租界的核心地帶，坐落著大片歐式建筑群落，到處是民國年代權貴的官邸。
汾陽路150號的白公館，被稱為上海十棟頂級老洋房之一，典型的巴洛克建筑風格。上世紀40年代，國民黨將領白崇禧曾居住于此。由于外墻和螺旋式樓梯呈白色，上海人將其稱為“小白宮”。他的公子、作家白先勇在這里長大，目睹上海舞女“尹雪艷”和官場傾軋，成為他日后作品里的傳奇。
在歲月流逝之中，白公館如今恍然變成了寶萊納酒吧，與左鄰158號的戴笠公館搖身變為“和平官邸”餐廳一樣，在泛光照明的襯托下，這些精致的洋房呈現出華麗的容貌，被別有用心的商人們稱為“上海的時尚地標”。
寶萊納酒吧，一家德國巴伐利亞主題風格的酒吧，沿著高墻庭院往里走，仿佛走進舊時的豪門深宅，花園四周是黑色高大的樹影，越過中心噴水池和草坪，就是三層小洋樓的酒吧主體。
一陣熱烈的喧嘩和歡呼，從這高墻院落深處傳來。
這里是7月3日晚間，德阿大戰剛剛開啟3分鐘，正當眾人舉杯開饗盛宴之際——德國隊施魏因斯泰格突然開出角球，小將托馬斯.穆勒以一記頭球破開阿根廷大門。讓阿隊主教練馬拉多納記住了他的名字。
酒吧內嘈雜的畫面，突然被定格了兩秒。隨后，吶喊聲、口哨聲、嘆息聲、酒杯和桌子的碰撞聲，震耳欲聾。這是迄今為止本屆世界杯最快的進球紀錄，在參與者和圍觀者意想不到之際，德國隊取得夢幻般的開局。
寶萊納的露天花園酒吧站著、坐著塞滿了人，玻璃墻內的三層樓內，也是人頭洶涌，幾乎所有人都站立起來，瘋狂吶喊著，肆意宣泄著白天的壓抑。抬眼望去，小樓的三層據說是白崇禧夫婦的臥房，現在成為最大的包房，可以容納12位客人。
酒吧經理Gary告訴記者，世界杯以來，這家德國巴伐利亞風格的酒吧，成為德國球迷的聚集地。尤其在今天，只有5、600個座位的寶萊納，突然被塞了近1000人，場面有些壯觀。
在門口迎賓處，一塊布告欄上寫著——世界杯限量鮮啤0.3升68元，0.5升75元，1升138元。
這里古法自釀的德國鮮啤，已經成為風靡上海灘的招牌，但為了迎接世界杯，酒吧還特意而推出了“世界杯”啤酒，口味略淡些，以便球迷能保持清醒的賞球頭腦。除此之外，酒吧還推出“世界杯BBQ”，每位價格148元。
為了迎接盛宴，酒吧還支起了三個超大屏幕轉播球賽，花園的頂端，掛起了所有參加世界杯的國家旗幟，小樓的轉角處，也豎起世界杯場次和時間的電子屏幕。
與其他酒吧不同的是，來這里消費的幾乎全是中年人，上海人和外國人對半。記者與朋友每人一杯啤酒、一碟小食，總價近300元。經理Gray告訴記者，即便是在平時，這里人均消費也約在150元左右，這也是更多中年人聚集的原因。
花園酒吧的長條桌椅，據說取自老教堂，可以被隨意拼接。旁邊一桌是來自德國巴斯夫公司的職員，其中一個“大胡子”自我介紹是被上海的朋友帶來的，他贊嘆這里的啤酒和咸豬手頗有家鄉風味，在上海生活兩年多來，完全沒有飄零異鄉的感覺。
兩位年輕的上海女孩帶著6位外籍青年圍在一張小圓桌旁，隨著菲律賓樂隊的音樂搖動，女孩告訴記者，以前媽媽帶她來過這里，自己并不常來，感覺這里的氣氛并不適合年輕人，只是今天想去的酒吧都客滿了。
“有比賽的時候，酒吧的營業額比高出平時20%”，經理Gary頗有些自豪地說，在整個徐匯區的酒吧，寶萊納的生意最好。盡管集團在新天地北里、陸家嘴露天位的分店都很受歡迎，但汾陽路上的這一家，因為豪門花園所擁有的歷史風味，看起來顯得更有“腔調”。
Gary告訴記者，7月7日半決賽烏拉圭對荷蘭的那場不夠精彩，座位只預約出100多個，而7月8日，德國對決西班牙，座位則預約出400個。在沒有比賽的日子，酒吧就會收掉花園里的大屏幕，以免過分影響四周的鄰居。
突然，酒吧里的人群再度騷動起來。
第22分鐘，阿根廷靈魂人物梅西禁區前直塞，被諾伊爾出擊化解。第29分鐘，梅西分球，海因策上前主攻，嘗試遠射，球打高了。第31分鐘，梅西任意球攻門，再度打高。第41分鐘，梅西禁區前左腳抽射，被再度封堵。德國隊形成合力，阿根廷無法突圍。
酒吧里的德國球迷熱情高漲，“大胡子”們甚至高唱起國歌，與阿根廷球迷“梅西，梅西”的吶喊對抗。
酒保們從人縫中穿插送酒，仍不忘緊盯屏幕。放眼望去，跳舞狂歡的人群黑壓壓一片，令人無法想象那些幽暗的民國舊事，也無法聞出其前身上海越劇院的婀娜氣息。
二
在寶萊納斜對面的岳陽路1號，是一家體育酒吧The Camel，坐落在衡山路著名的三角花園處，透過酒吧的木質窗格可以看到，普希金雕像在燈光和樹影里佇立，仿佛在作跨世紀的沉睡。
這里據稱擁有最全的體育頻道，醒目的標語“We Live For Sport（我們為體育而生）”，成為一種獨特的標志。門前，一幅設計精美的大型世界杯賽事時間表海報，刺激著過往行人的目光。
德阿大戰開賽前1個小時，這里已經排起了長龍，酒吧主人在炫耀人氣之余，設置了每人最低100元的消費門檻，由于人手供應不夠，要求顧客在門口購買入場券。
記者粗略打量了一下，這間酒吧內懸掛了十幾臺電視機，以及大型投影幕。甚至，在廁所里，也懸掛了電視機。這意味著，透過脖子轉動的任何角度，都可以看到賽事。
中場休息，球迷們到酒吧外透氣。一個德國球迷向記者抱怨，“里面像是在蒸桑拿，要不是支持德國隊，而德國隊又確實爭氣，否則根本堅持不了比賽結束”。事實上，有些耐不住的阿根廷的球迷在半場結束后，起身離開換地方，對準備進入酒吧的人不滿地嚷道：“里面最少有36度！”
與寶萊納相比，這里年輕人和老外居多，以至于酒水單是全英文，服務員也幾乎只說英文，雖然有100元的強制性最低消費，但100元可以換來3小瓶嘉士伯，于是成了一些酷愛體育、同時又指望練口語的年輕人所選擇的地盤。
中途離場的阿根廷球迷，大多起身前往衡山路，因為在衡山路沿途，有一些露天酒吧，這里空氣更好，酒水價格也相對便宜，一小瓶335ml百威，價格在30元左右。相比之下，開放式的露天酒吧顯得更加平民。球迷們汗衫短褲，高舉啤酒和肉串，像在自家弄堂口納涼。一些外來務工人員，在燒烤攤前遠遠望著大屏幕，手里也舉著一罐超市買的聽裝啤酒。
衡山路沿途，世界杯的標語和警方“賭球危害”的警示隨處可見。
德阿生死大戰的第64分鐘，梅西一腳大力抽射，被再度擋出。阿根廷球迷開始坐不住了，勇猛的德國戰車，把極富激情的阿根廷球隊，斷裂成一手并不連貫的大牌。阿根廷主教練馬拉多納在球場邊煩躁不安。
第68分鐘，德國小將托馬斯.穆勒在倒地前將球前送，波多爾斯基左路殺入禁區，橫傳給克羅澤，球直入空門。比分更至2：0。幾分鐘后，費里德里希配合施魏因斯泰格再度將球打進空門。場上比分3:0。
在德國隊輕松送進第三個球之后，嚼著肉串的阿根廷球迷，除了揮手沮喪吶喊外，有人開始落淚了。
“我們有梅西在，有伊瓜因在，有老馬在，阿根廷總是有希望的！”阿迷們情緒激動的鼓舞同伴，手中的啤酒瓶咚咚響地敲擊桌面。
奇跡并沒有出現，十來分鐘后，梅西的再度攻門被撲出。而德國隊克洛澤門前包抄，再度破門，場上比分4:0。
這場德阿生死對決，極富魅力的阿根廷一球未進。德迷和阿迷一并瘋狂。
世界杯為性感嫵媚的衡山路添加了雄壯的色彩。球迷們沒有迅速作鳥獸散，他們呆立在現場，當鏡頭對準梅西的黯然神傷，和老馬的懷抱時，有人開始罵罵咧咧。席間，有人安慰球友，提及中國隊，反遭更大聲斥責，“靠，提什么中國隊，不誠心添堵嘛！”
子夜時分，神色黯淡的清潔工在清掃街邊落葉，騎腳踏車晚歸的夜行人匆匆而過，他們沒有留意剛才發生了什么。
三
這是一場上帝也猜不中的結局。
在年輕的德國小將面前，馬拉多納一臉困惑，再也看不到他在賽前新聞發布會上篤定的氣勢，和拿走主辦方足球的頑皮。英勇的阿根廷，那么多有才華的球員，終于難敵德國裝甲車的大軍壓境。
在這場比賽的最后階段，家住衡山路上“衡山公寓”的小王，發現了新浪微博的崩潰，自己此前發的信息，竟然全部消失。小王告訴記者，事后才知道，這是由于微博信息量急劇增加，導致數據庫出現問題。
在本屆世界杯，微博首度登場，它幾乎成為在家看球的球迷，歡慶的酒吧。小王說，“以前中場的時候，大家忙著上洗手間，現在上洗手間之外，還要上微博?！?nbsp;
自從世界杯開始，小王家的電視機就一直在央視和上海體育臺之間徘徊。用小王的話說：央視是高清頻道，畫面非常清晰，但是解說讓人昏昏欲睡。
有一次，小王為了看西班牙對決巴拉圭，熬到夜里兩點半，球賽剛開始時，還精神抖擻，但是在央視解說員的催眠之下，居然看睡著了。相比之下，上海體育臺的解說，就像球賽一樣有趣，在比賽沉悶的時候，會有玩笑和典故穿插其中。
但不幸的是，小王家中的上海體育臺信號尤其模糊，以至于每個球員有重影。在眼睛和耳朵要照顧誰更多些的問題上，小王在微博上的一句感慨，立刻有球友回應——電視選擇央視頻道，調靜音，然后打開電臺。如果條件允許，可同時打開兩臺電視，看央視高清，聽上海體育解說。
小王現在每天上網第一件事，就是看體育新聞，msn的簽名檔里寫著：黎明是我的黃昏。
跟衡山路小王一樣，把作息調成南非時間的上海人，并不在少數。甚至上海一些公司為此把上下班時間延遲了一小時。另有媒體報道，同一天，上海的公交車司機，居然有30多個停駕，原因是熬夜看球，不能疲勞駕駛。出租車司機則將收音機整天鎖定在體育頻道。世界杯讓上海主婦們頭痛的是，男人的耳朵變得不靈敏了，買菜做飯撒手不管。
為了更好地迎合世界杯，位于東北地帶的上海體育場，開辟了“五星足球公園”，不僅作為足球類節目的錄制現場，還舉辦“五星世界杯”七人制足球邀請賽，上海電視臺的五星體育頻道，還將直播賽事的決賽和半決賽。
除此之外，去浦東世博園看球，也成為很多球迷的選擇。德阿大戰當天，西班牙館推出一項措施：只要身穿西班牙隊服或者德國隊服，可以在這天走綠色通道進館。南非館內，3D屏幕實況轉播世界杯精彩賽事，酒吧、座椅齊全。阿根廷館的入口，循環放送阿根廷隊在世界杯的經典片段，巴西展館的天花板上，則懸掛了數百只足球，儼然是足球王國的自我象征。
不過，對于更注重私密空間的上海人來說，大多數還是會選擇在家里看球，或者聚集在某一人家里看球，相對更為舒適和自由。為此，滬上一些星級酒店，也推出“世界杯酒店看球”的概念，為家族團聚提供場所。
衡山路上的衡山賓館的豪華套房里，曾先生一家都在看球，成員除了他本人之外，還有妻子、女兒、弟弟、法國籍的洋弟媳，以及他們從國外帶回來的一對雙胞胎兒子。七口人聚集在一起，客廳顯得有些擁擠，空氣也渾濁起來。桌上散放著吃剩的意大利披薩。他們一邊看球，一邊用上海話閑聊著家族往事，氣氛熱烈而又親昵。
公元2010年7月4號的黎明。窗外，車水馬龍的衡山路沒有入睡。國際大都市上海，還在繼續為世界杯發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