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是第二次去。第一次是1999年,與去蘇州同年。事由應該是參加浙江電視臺擔綱主辦的一個全國城市電視臺節目研討會。當年浙江衛視在業內算得先鋒,其中一檔“電視散文”節目很受同行推崇。我印象較深的是一部《在西湖的西邊》,做得很是巧妙惑人。因為所在城市都有一個西湖的緣分,斯時棲居廣東惠州的我與杭州同行走得很近,在一起沒少比較相隔千里的兩個西湖的不同妙處。
與兩個西湖都相關,最讓我景仰的一個人,自然是蘇東坡。這位放達又不失執著的文化大家是我最心儀的古來風范之人。他與兩個西湖的緣分之深,我相信絕對是命中注定。曾有良愿為他拍一部電視系列片,可惜心力與時運皆不濟,當時提筆未竣的文稿早不知散佚何處。
只有蘇堤掛在心上,念念不忘。徒步丈量東坡先生這件締造于千年前的宏大工程,實用之功德永垂不朽。細細記下了堤上用于東西湖區貫通的六吊橋的名字,由南而北分別是:映波、鎖瀾、望山、壓堤、東浦、跨虹,各各都能道出建造蘇堤的必要。
相比之下,想要鄙薄的是張藝謀和他炮制的“印象西湖”。自“印象劉三姐”之后,張氏發掘到了一種名利雙收的新模式。與各地政府一拍即合,推出了若干“印象XX”的華麗宴席,投資動輒過億,美其名曰打造城市形象名片——這樣的“文化GDP”同樣貽害不淺。在此很為鄉城貴州安順、黃果樹瀑布所在地慶幸——也曾有掮客推銷到此,想復制一場“印象黃果樹”,后來一為報價高昂,也為清醒于其中的華而不實,被當地主事者拒絕。
與某塊風土初次相逢總如初戀,取“其時不懂愛情”之意。記得第一次來杭州時在樓外樓吃接風宴,規格之高頗有臉面。這里一貫是接待國家領導人、各界名流以及外國貴賓的風雅之地。我們一群外地客流連樓中,以為飯后會下榻在此,險些鬧出笑話。十年后再去,住在萬松嶺中段的百瑞萬松酒店,斜對面是萬松書院,與當時的崇文書院、紫陽書院、詁經精舍并稱杭州“四大書院”。出過《隨園詩話》作者袁枚等名家,更有王陽明等大學者在此講學。盡管在我記憶中,萬松書院不像白鹿、岳麓等書院那么排得上座,卻有梁祝同窗共讀的愛情故事演繹于此??上雄E匆促,未能入內瞻仰。
由萬松嶺下來,經南山路行至西湖映波橋。晨時霧涼,濕度竟使得相機鏡頭模糊,午時溽熱難耐,幾欲中暑,身邊卻始終游人如織。
在杭州的日子,多逢時雨,光照不好,加上技術不精,總覺得鏡頭定格下來的樣子不如眼睛看到的美好,文字反倒更能派上用場。其實是心里沉靜、寬敞了許多,不再覺得快門鏡頭是一種占有,相比之下,用眼睛和心記住,重新還原成了最好的方式。
江南與高原真的是兩處不同的天堂,去青海時,天高地遠,陽光把萬物照耀成鮮明的本色,隨處定格都是奪目的壯美。江南卻更在內心的幽微處,須得氣定神閑,方能品出其中旨趣。氣候與自然的要件也各有殊異,我甚至以為,在杭州,在西湖,失去了微雨的點綴和浸潤,反倒不像是這千年水鄉了。天街小雨潤如酥,說的也是此處。那細細密密的針腳,好似在工一方小巧淡雅的杭繡,就在你心里攤開,似有若無,卻最真切。眼里的圖景就此成了心中的畫卷。
如此,把不把這錦繡風物轉換成可刪可改的數碼鏡像,突然完全不重要了。來去匆促間,正應了1074年蘇軾在杭州通判任上送別太守陳襄時即席所賦的句子:“湖山信是東南美,一望彌千里。使君能得幾回來?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沙河塘里燈初上,水調誰家唱?夜闌風靜欲歸時,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好一個“使君能得幾回來?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