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楊婷婷/文 北京地鐵里到處都是關于昆曲《憐香伴》的宣傳海報，對關錦鵬來說，當初接下這部戲劇的導演工作需要很大勇氣。在外人看來，《長恨歌》當年在票房和口碑上的雙重失利已經阻礙了這位昔日最有才情香港導演前進的步伐，但對關錦鵬個人來說，對昆曲的陌生才是心魔所在。這次再度成為話題人物，和倚賴成名的電影毫無關系。新的創作腳本，是在現代戲劇舞臺上演繹的昆曲。
昆曲雖慢，但有節奏
關錦鵬的事業在2004年拍攝《長恨歌》后遇到瓶頸，在去年拍攝的電影《用心跳》之前關錦鵬已有6年未執導筒。其間和許多在內地尋找機會的香港電影人一樣，關錦鵬與北京一家影視公司合作近兩年，協助其開發一些新電影項目，并擔任了新版《霍元甲》電視劇的藝術總監，這似乎是他的全部工作了。
直到普羅之聲的制作總監王翔找到關錦鵬，邀請他加盟這部《憐香伴》，這部由清初劇作家李漁所寫著的著名劇作講述了兩個女人之間的愛情。關錦鵬還記得王翔最初找到他時，他反問王翔：“你找我排這部戲是有原因的吧?！标P錦鵬的加盟對這部戲的意義不言而喻，2001年，他憑借一部講述男同性戀電影 《藍宇》贏得金馬獎最佳導演獎。
“關導的加盟讓這部戲的氣質得到了保證?！薄稇z香伴》燈光設計韓江如此評價關錦鵬加盟的意義。事實上這部戲雖然近兩個月一直在北京加緊排練，但王翔卻不是一時沖動制作這出話劇，在關錦鵬加盟之前，王翔也尋訪過多位導演，名單上也包括了林兆華的名字。最終，無論是出于商業噱頭上的考量——關早已對外公開了自己“同志”的身份，還是如韓江所認為“戲曲氣質”的確定，關錦鵬都成為了無可替代的人選。
昆劇大家汪世瑜擔任藝術總監讓關錦鵬的心徹底踏實了下來，作為一個并不了解昆曲藝術的電影導演來說，有一位專業人士的把關可以卸掉一部分擔子，使他能夠更專注于導演工作。至于女同性戀題材方面，關錦鵬則完全沒有擔憂，“我以前做的東西也差不多，都是這種小眾的東西?！?
《憐香伴》首演前，整個劇組在中央歌劇院排練時，演員的服裝長度出現了問題，兩名演員的走姿也需要調整，汪世瑜坐在臺下對著臺上和演員溝通的關錦鵬提著各種修改意見，溝通就像師生。
關錦鵬認為他需要去學習，對他來說，排這部戲最困難的地方在于最初無法聽得懂昆曲的唱段，這也會直接影響到他的工作。在此之前，舞臺劇導演賴聲川曾有過越劇混搭話劇的嘗試，但從一個電影導演直接轉型成為戲曲導演，關錦鵬還是第一個。
兩種藝術形式的不同直接反映在了演員身上，關錦鵬就需要依據整個戲曲舞臺的要求調整演員的表演，使二者之間更為融合?！捌鋵?，昆曲雖然慢，但還是有節奏的。有時候有一兩位的演員知道觀眾的焦點在他身上后，明明那場戲的節奏不至于那么慢，但就很‘享受’地唱慢了，他一慢，音樂就會跟著慢。節奏也就破壞了，這是我特別注意的一個方面?！?
關錦鵬也把它的特長運用在了整個戲中，在首演現場，觀眾對雅致的舞臺布景和奢侈華服贊嘆不已時，對關錦鵬來說，在排戲現場時他就好像在拍電影，“比如其中一幕是兩個人抬著轎子往舞臺中央走時，那其實我有在配上多媒體之后其實是一個大遠景。這種戲曲的每個布景都要能把戲曲里的情緒張揚出來，它是一個流動的電影構圖，這種框架對我來說有意思。當然，我也是很自然而然地就把拍電影的感覺帶入其中?！?
不是做給純戲迷的戲
作為整出戲最吸人的招牌，關錦鵬的加盟吸引了許多對昆曲并不了解的人。這也是王翔的初衷，他所管理的普羅藝術還曾推出過昆曲《牡丹亭》，在北京東四十條的皇家糧倉駐演，以和餐廳對接的套票形式售賣，在皇家糧倉吃完飯可以去廳堂看戲，迄今已演出近400場，影響力頗大。王翔在《憐香伴》贈送給觀眾的劇本序言中寫道，“昆曲應當是一種生活方式”。王翔正身體力行推廣著他認同的這種生活方式，可以預見到《憐香伴》未來將給“依靠文藝吃飯”的皇家糧倉豐富又一道菜色。
關錦鵬認同王翔的這一說法，并且坦誠，以現在他+郭培+李銀河這種時尚、文化的組合，可以讓昆曲以不那么傳統的面貌出現。國內最頂級的高級定制服裝設計師郭培為《憐香伴》設計了多套華服，李銀河則是國內研究同性戀文化最為出名的學者，三人的加入他堅持這些都是為了讓昆曲更容易被普通觀眾接受，雖然外面換上了一層絢爛多彩的殼。
首演結束后，掌聲與批評齊飛。在現場，是觀眾集體叫好并起立鼓掌，在新浪微博上搜索“憐香伴”，能看到大量的批評聲音。服裝絢目、題材太前衛、臺詞太露骨，是爭議的三大焦點，有人在微博上寫道，“是不是我太OUT了，原來咱們古人四百年前就已經如此開放了?！?
關錦鵬說他和郭培的對于這部戲的意義相同，都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注意到昆曲?！拔覀儧]辦法去改變那些優質的傳統本質的東西，我們可以改變的就是包裝。郭培的加入給 《憐香伴》增添了高端的時尚味道”，寶馬甚至贊助郭培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昆曲時裝秀，據說演員邵崢（范介夫飾演者）彩排時穿著華麗的紅色禮服出場時，自己都笑場了。外行人在驚呼時裝如此好看的同時，昆曲戲迷在抱怨衣服讓戲曲成為了形式，失去了本有的風雅。
被人尊稱為汪老的藝術總監汪世瑜聲稱自己現今最大的追求是，“讓古老的昆曲吸納當下最時尚的手段和方法，又保留住它傳統的神韻，既諂于完美又煥發活力?！蓖羰黎さ钠诖凇稇z香伴》中似乎成真，演出過程中，觀眾數次熱烈鼓掌，不是因為優美唱段和男旦婀娜身形，而是由于其中荒誕令人捧腹的臺詞。
一場傳統的戲曲演出，演員是絕對的中心，電影《梅蘭芳》中有對戲曲演員重要性登峰造極的刻畫，到了現代人演繹的《憐香伴》時，缺乏昆曲名角的演繹以及在皇家糧倉的長期駐演勢必讓一些傳統戲迷心生抗拒，這注定《憐香伴》無論在未來取得多大的商業成功，都很難成為戲劇史上不朽精品。今天做一場傳統戲曲的演出，多媒體、服裝、燈光、舞臺一個都不能落下，想想《赤壁》登上紐約時代廣場的新聞，或許，傳統戲曲要想在想象力愈來愈匱乏的一代代傳播出去，不得不依賴這些花哨的手段和現代的商業營銷模式。關錦鵬了解當代人的浮躁和焦灼，在他眼里，“現代中國好像富是富起來了，但真的是富而不貴。昆曲這種有生命力的演出，應當得到關注。王翔作為一個制作人，無論是在商還是在藝，至少現在他對創作是有熱情的?！?
或許《憐香伴》的最大意義就在于，提供了一個新的昆曲曲目。以后，人們談起昆曲，不必只囿于《牡丹亭》、《長生殿》等耳熟能詳的曲目，按照舞臺劇平均五到十年的壽命來算，《憐香伴》的價值取決于觀眾的反饋，而從首演當日結束后演出商們熱情的掌聲來看，巡演已經必不可少，只是演幾輪的問題。
主業還在電影
談起電影，關錦鵬明顯話多了起來，在這一領域內他更有資格，香港新生代導演中很少再有像他一樣如此被國際電影節青睞。即使在各大電影節有過輝煌的歷史，關錦鵬還是羞澀地說，“我賣得最好的一部電影是《胭脂扣》，當年1600萬的票房?！倍瘛度盍嵊瘛愤@樣的藝術電影基本上賠得血本無歸。
私下生活里，關錦鵬也很少看那些又俗又辣的商業巨制，更青睞節奏舒緩的劇情文藝片。正在制作后期的《用心跳》雖然有一些大牌明星客串，主角卻是一堆年輕的學生，如無意外，將趕上9月份上映。在大片競相廝殺的中秋檔期，關錦鵬的電影要當一匹黑馬，殺出的將是一條慘烈的血路。
關錦鵬始終記著合作多年的許鞍華導演的一句話，“每拍一部電影，都當作是最后一部電影?！薄堕L恨歌》當年飽受批評時，他的好友評價這是他近些年來最為成熟的作品，“長恨歌有它不完整的地方，但他覺得我在對人物的處理上面，整個結構，想表達的東西，還是比較成熟的。我也覺得比《胭脂扣》、《阮玲玉》都要成熟一些?！薄堕L恨歌》之后，憑借多年積累的名氣，愿意投資找他拍戲的人依然不斷，《用心跳》之后，他將拍攝電影《牡丹亭》，但同《游園驚夢》這樣的戲曲電影無關，《牡丹亭》將會是一部純粹電影。
關錦鵬坦言最想拍言之有物的電影，“創作是離不開生活的，我所謂的言之有物，這個物是在于生活上能提煉到什么東西，而不是憑空想象，憑空做出來的。我相信每個創作者都能從生活上找到一些依據。我喜歡能夠在空間提供一種對話的電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