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伊安/文 63歲的吉姆·弗侖(JimFallon)是一位腦神經學家。在過去的36年中,他一直以生物學為基礎研究人類行為的成因。他通過人類大腦成像尋找人類行為的生理原因和先天因素。
上世紀90年代,PET(用于生物分子代謝、受體及神經介質活動的成像技術)和fMRI(用于腦功能定位的成像技術)之類核磁共振成像技術的發展,對觀察人腦和探求人腦的功能起到了非凡的作用。通過對特定的大腦活動皮層區域進行準確和可靠的定位,并且以各種方式反復進行掃描,科學家們可以實時跟蹤人腦信號的改變和大腦的每一個細微末節。
弗侖的研究就是捕捉大腦的圖像和反應,然后分析它們和行為之間的聯系。
作為一名研究交叉學科的學者,弗侖是一名生物學家,卻有很多心理學家同事,人類行為是他們研究的紐帶。弗侖最開始涉足變態殺手的研究,正是因為他的心理學同事經常給他一些心理案例當事人的腦掃描圖,讓他幫忙分析其中的中樞神經回路,其中有很多“腦袋”屬于變態殺手。針對心理變態的殺人犯進行研究其實很是困難,因為數據稀少,一個人一旦被定罪,說服獄方同意對他或她進行遺傳或大腦分析的可能性就變得很渺茫了。
然而,有一次,弗侖研究心理學的同事給了他70個人的大腦核磁共振掃描圖,其中有正常人的,有精神分裂癥患者的,也有變態殺手的。當弗侖拿到這70個“腦袋”時,他自己的腦袋“大”了。同時對這么多人進行單盲分析,他根本無從下手。
大腦的規律
大腦皮層是人類最神秘的部位,額葉和顳葉是這一神秘部位的重要組成部分。額葉皮層和感情、情緒的發展有著密切關系。前額葉皮層下側的第三個部位,稱為眼窩前額皮層,剛好位于眼睛上方。當人們面對可口的食物、“煞風景”的景色、惡俗的音樂,甚或堪稱“極品”的相親對象時,眼窩前額皮層就會釋放出“接近”或“逃跑”的情緒信號。當眼窩前額皮層受到損害時,人就會喪失大部分的情緒功能。雖然這種人無法產生一般正常人在恐怖或陶醉時的正常反應,但是他們分析推理及邏輯思考的能力卻不會受到影響,在智力與道德規范測試中表現也很正常。不過,這并不能使他們變得更有邏輯和理性。由于只能依靠理性判斷,內心沒有好惡,不管有多少項選項,他們也找不到選擇的理由。相反,正常人充滿各種情緒的大腦能夠立即自動評估出種種可能性,并做出“最佳”選擇。只有在多個選擇顯示出相同可能性的情況下,正常人才需要用理性衡量。正是因為人類的理性如此依賴復雜的情感,所以說,眼窩前額皮層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一個人的個性特點。至于顳葉則涉及人類重要的情感功能和包括語言與記憶在內的高級認知功能。
暴力基因
遵循著大腦的規律,弗侖開始研究他手中的70個樣本 “腦袋”。根據弗侖以往的研究經驗,謀殺犯和連環殺手這類變態殺手最主要的特征之一,就是他們的眼窩前額皮層及顳葉內側都會出現受損現象,雖然他們彼此間仍然有著些微的不同,但是大腦受損是他們共有的特征。除此之外,控制他們的還有最關鍵的暴力基因。到目前為止,已經發現了20多個基因標記直接或間接的作用于人性格中的暴力傾向,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就是MAO-A(單胺氧化酶)。
是否具備MAO-A基因,和性別有著很大關系,因為它存在于 X染色體,所以人們只能從母系獲得此基因。這也是為什么大部分變態殺手是男性,和男性為什么往往比女性更容易有暴力傾向或具有好斗性格的原因。因為女性可以從父系獲得一個 X染色體,再從母系獲得一個 X染色體,這樣可以起到稀釋“暴力基因”的作用,而男性卻只能從母系獲得一個 X 染色體。根據《自然》雜志的報道,2009年意大利法庭曾為一名已被判刑的囚犯減少刑期,因為他的精神報告指出,他的腦部掃描中有5個相連的暴力行為基因,包括單胺氧化酶基因,也就是MAO-A基因。
弗侖在研究過有關這70個“腦袋”的一些零碎的資料后,根據遺傳學、大腦受損時間及狀況分析了所有的掃描圖,并確定了其中5名神經病患者,結果這5個大腦的確是屬于5個連環殺手的。
最像殺手的人
之后,吉姆·弗侖和變態殺手的關系朝著更具戲劇性的方向發展著。
有一天,弗侖的母親告訴他一些有關弗侖父系家譜中的“不靠譜”的人和事兒。根據弗侖母親的說法,從好的方面看,弗侖祖上有個叫以斯拉·康奈爾(EzraCornell)的人,創建了康奈爾大學;但從壞的方面看,在過去四百多年里他的父系祖先中有七人或更多人曾經是謀殺案的兇手。一本名為 《離奇兇殺》(KilledStrangely)的書記述了弗侖父系家族的 “暴力血腥”史。自從1673年,湯瑪斯·康奈爾(ThomasCornel)因謀殺自己的母親被絞死——這是美國殖民地時期第一起有記錄的弒母案,此后每隔100年,弗侖父系家族都會出現幾個冷血殺手,其中最臭名昭著的是莉齊·博登(LizzieBorden),在1892年,她被指控用斧頭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和繼母,但最后被無罪釋放。
面對著這樣的遺傳基因,弗侖采取了一個最個人化的,也是最專業的應對方案,他以家族中的所有成員為對象,進行了PET掃描、EEG及遺傳分析,這將幫助弗侖找出家族中誰是下一個最像殺手的人。
盡管,弗侖的堂兄約翰——一名紐約州教育部門的員工,在年輕時曾經在街頭度過了一段拳頭生涯;弗侖的堂弟皮特——一個開藥房的家伙,偶爾喜歡從100英尺的懸崖上跳到海里潛水,但是大腦PET掃描顯示他們都沒有暴力的痕跡,掃描也排除了弗侖性格溫和的妻子和三個孩子。結果是,掃描排除了弗侖家的每一個人,除了弗侖本人。他的PET掃描顯示,他的大腦有兩個部位——眼窩前額皮層和顳葉內側,腦細胞的活躍度極低。這個模式和他研究過的變態殺手極為相似。他們的大腦都在同樣的位置有過損傷,雖然損傷的情形各不盡相同。
吉姆·弗侖是變態殺手嗎?
根據弗侖自己的理論,MAO-A基因本身并不會讓人變態甚至殺人,它只會讓人更加爭強好勝,以各種不同形式。有MAO-A基因的人很可能成為一名杰出的CEO或者美式足球運動員。以他自己為例,他是一個非常爭強好勝的人,只要是比賽他就想贏,凡是跟他一起玩過牌或者打過球的人基本上都恨他恨得牙癢癢。弗侖自己說,“每當涉及到戰斗或逃跑,我就會立即進入攻擊?!彼幕蚍治龊湍X部掃描,只能證明他是一個特別容易一時沖動的人。 但他不會打人,更不是殺人犯,他的“暴力”是以一種沖動、好斗的方式表現出來的。
決定性因素
那么,到底是什么抑制了弗侖的“暴力”基因,使他沒有變成一個變態殺手呢?
弗侖身上擁有與暴力相關的高風險基因,但這并沒有使他成為一個殺人者,他說他之所以沒有變成一個變態殺手,是因為他有一個非常美好的童年。
理論上而言,一個人要到25歲的時候,大部分的眼窩前額皮層才能“成熟”。因為大腦損傷發生的確切時間是決定變態殺手類型的重要因素,因此要使MAO-A基因以暴力的形式呈現出來,必須是在相當早期,即青春期之前,身處于某種極度受創的環境中,這種創傷不是指打屁股之類的生活壓力,而是真真實實地目睹或身處在暴力之中,這是使鏡像神經元系統運作的方式。也就是說,一個擁有暴力基因的人親眼目睹越多暴力事件,他轉變為變態殺手的可能性就越大。
如果一個人在幼年時,眼窩前額皮層和顳葉受到損傷,從而導致大腦中負責處理倫理和道德判斷的機制起不了作用,那么他的變態行為往往開始于八九歲,比如縱火、無辜騷擾別的孩子,等他大一點兒,他會做出更壞的行為,比如強奸、殺人。如果一個人是在幼兒與青春期之間出現大腦損傷,因為此時大腦已經開始發育,他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做出道德判斷,那么他也許可以在短期內控制自己,但MAO-A基因造成的犯罪沖動會始終抓住他不放,最終他還是得去解決掉這個“沖動”。
我們不難發現在世界上的一些地方,像戰爭這類暴力流血事件似乎從未停止、也無法停止,原因之一就是這些地方持續不斷地發生暴力,而世世代代居住、出生在這個地方的人目睹著這些暴力成長,這使他們的MAO-A基因更容易被激發,也使戰爭停不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