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鄒波/文 “我把圣經留給費爾明,我把這些日記留給費利克斯,我把工資留給我的妻子……我把靈魂交給魔鬼?!?
這是本哈明·庫維洛斯遺囑中的幾行文字,他是一個26歲的哥倫比亞農民,他的遺骸是在熱帶叢林深處一座孤零零的簡陋小屋子里被發現的,身旁放著一本《圣經》和一個筆記本,他的尸體是被勞爾利馬、奧斯卡·里約和六個土著人發現的,這些人在森林里迷路了,一直折騰了三個月,他們的任務是去尋找一種叫巴拉塔拉的樹,這種橡膠用來制作高爾夫球。
因為他們逗留了太久,他們發現了更多的隱居的人和尸體,他們感嘆世界上竟然有這么多不為人知的遁世者,他們開始為那些人傳遞信件,為死者傳遞遺囑,他們成了叢林的郵差,因為只有這伙迷路的人一個勁想走出叢林,如果死者沒有遺囑,他們就設法在附近樹干上找到他們的名字(結果他們發現:這種樹正是巴拉塔拉樹,不知道是樹幫他們找到了那些名字,還是那些名字幫他們找到了那些樹),后來,當他們終于走出了叢林,并且完成了尋找橡膠樹的任務,出于感恩,他們用這些沒有寄托的死者的名字命名了許多新的事物(其中有相當數量的新生兒)。而樹上的名字則因割膠的原因而迅速消失。樹被剝奪了乳汁,而那些名字是她的孩子。
在哥倫比亞,在新事物有名字之前,人們把它們通通叫做“魔鬼”,包括新生兒。所以,盡管那些死者不像本哈明·庫維洛斯那樣有漂亮的遺囑,但他們的靈魂同樣算是“交給了魔鬼”。因為輪回怎么可能由舊事物來完成?
后來,哥倫比亞出現了一種專門寫遺囑的信紙,頁腳印著一句話:“P.S.我把靈魂交給了魔鬼?!奔词鼓闩R死時什么都不說、都不寫,你也至少有了一句缺省的遺囑。唯一被這種做法侮辱的人,是寫了完整體面的遺囑的本哈明·庫維洛斯,他發自肺腑的話成了別人臨死時的套話。
這是被強加的通用的遺囑。正如印度獨立之后一度流行過一種全國通用的信箋,信上有一句話,印在“親愛的XXX:”之下正文的開始處:“印度是一個享有主權的民主社會主義世俗共和國,是一個擁有22個邦和9個地區的聯邦?!?
這樣,即使當你寫的是情書,你也首先要從印度獨立的大背景開始寫,這真是最富有歷史感的情話,許多年輕人甚至學會了如何自然地銜接這句話與之后的內容:“印度是一個享有主權的民主社會主義世俗共和國,是一個擁有22個邦和9個地區的聯邦,我就出生在其中的一個貧窮的村莊,而你的父親則在另一個邦相當有聲望……”也許連印度當時的民間童話都是這樣開頭的。這是我所見過的最有效的意識形態教育。它迫使人們圍繞那個國家的名稱跳舞,寫詩,談戀愛。那是“獨立日的篝火,在信紙上燃燒”。
甚至連中國人也知道,世界上很少有一張真正空白的信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