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評論員 文釗 2009年，中國總理溫家寶展現給世人的永遠是一張堅毅的面孔。這張面孔帶給我們信心，也帶給我們更多的勇氣。不過在溫總理謙和的笑容背后，我們也感觸到他深藏于眉宇間的憂慮。

這是一個充滿憂患意識的大國總理。中國古語云，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中國依然是一個憂慮多多的國家。對這些憂慮的正視或許困難，一個說真話的人很多時候都是不被歡迎的，不過在中國經濟似乎已經邁過了一個坎的時候，我們不能任由歡呼聲淹沒了那一聲聲的嘆息，以及隱隱敲響的警鐘。

有些憂慮是看得見的，比如說壓抑不住的通貨膨脹預期。不過這種憂慮可能出現在任何一個經濟周期中，通脹與通縮，這是我們無可回避的經濟現實。所以客觀地說，我們憂慮的不是通脹本身，而是通脹可能帶給我們的那些傷害。比如說財富可能就此縮水，這對于低收入者來說更可能是致命的。我們還憂慮政府能否采取恰當的應對，如果不能更好地遏制通脹，我們經歷的折磨就更多。

比如說就業問題。有好幾年，我們都說今年是中國就業壓力最大的一年了——明年依然是。中國人太多，不僅包括正常增長的城鎮就業人口，中國還有兩億多的農民工要進入城市，這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是不可想象的。如果中國不能提供足夠的就業崗位，我們就可能失去成長最基本的保證，一個穩定的發展環境。

比如說貿易保護，其實也與就業有關。我們都知道今年出口形勢不好，明年能夠恢復性增長就不錯。但是中國穩增長和保市場的努力，正遭遇著越來越多的貿易保護，一些國家已準備嘗試用“碳關稅”來狙擊中國制造。出口遇阻，牽涉到的就是一個龐大的制造業部門的就業人口，我們嘗試把經濟增長的軌道轉向內需，不過這絕非一日之功。

中國經濟在對抗衰退的時候可能是一個絕對的超級明星，但是隨之而來的環保壓力和被倒逼的結構轉型問題，不是我們多說幾句就可以解決了的。這種憂慮更深重一些，不過更值得我們憂慮的并非這種憂慮本身，而是在現行體制下，可能不會有太多的官員把環保作為自己的業績中最重要的選項。哥本哈根談判中，中國確實為自己爭取了更有力的成長空間。不過這并不意味著那些仍在制造帶血的帶污染的GDP的官員們從此獲得了一張暢行無阻的通行證。

有些憂慮是看不見的。這樣的憂慮或許更讓我們感到不安。中國正在成長為一個崛起中的大國，這似乎已經沒有任何異議。但是在很多方面，中國的表現還像一個孩子。時而迸發出的民族主義激情，有時候確實會成為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凝聚力量，但在另外一些時候，它對抗的卻是理性的思考，以及對自己個性和行為的反省。在經濟的高速成長中，已經被一些人拋棄的反省精神，也許未來會更多的成為稀缺資源。

我們都相信這是一個太需要安定的國家。所以我們會把保就業放在重要的位置上，會強調穩定壓倒一切。這當然是絕對正確的。屈指算來，我們也沒有過多少年安穩的日子。中國人珍視能夠安安穩穩過日子的時光，甚至不惜為此而放棄一些同樣值得珍視的東西。這或許就是代價吧。

不過我們似乎已經逐漸嗅得到那樣一種不安定的因子。當經濟成長帶來的最初一點紅利散盡后，我們發現，這種被稱為奇跡的成長并沒有撫平貧富的鴻溝，而權力對市場的介入帶來的是更大的不公平。在百姓和官員之間，富人和窮人之間，甚至鄰里、朋友之間，我們都缺乏基本的信任感。不僅如此，我們還缺乏基本的安全感。從一個孩子開始上學起，我們就永遠被那種不安全感糾纏著，從小學到中學，到大學再到孩子就業，結婚了要解決住房問題，再到永遠與生命相伴的醫療，乃至到養老。每個人幾乎都沒有確定的把握，我們不知道命運可能帶給我們的是什么。這樣的憂慮，我們幾乎在生命的每個階段都無法回避。

這是一種太復雜和混亂的情緒。我們這種不安全感不完全來自于教育體制、醫療體制和住房養老體制的變異和滯后，有時候也跟對整個官僚體系和管理體系的不信任感糾結在一起。我們知道我們交了醫療保險和養老金，但是很多時候我們都不確定，一旦自己老了病了，這些錢是否還真的能夠用在自己身上。我們中間的很多人，經歷了信任帶來的損害，因而不信任就變成了避免傷害的一種方式，雖然這樣做也許毫無道理。

我們的憂慮還在于，很多時候，一些官員們漠視了那些不安定的因子。他們只愿意看到歌舞升平的舞臺，而不愿意正視舞臺下那些張開手臂呼喊的人群。在北京，有多少人關心蟻族的生存狀態，他們也是這個中國的未來。有多少血鉛兒童并沒有暴露在黑色的鏡頭面前，他們同樣是被我們稱作祖國花朵的那部分人。這些人都是沉默的大多數，他們可能正在受傷害，可能有話要說，但是話筒不在他們手中，這時候他們需要的是傾聽者，而不是有人來告訴他們這場盛大的演出需要足夠的安靜。

也許憂慮的太多了。不過我們都知道，如果我們什么都不做，很多憂慮可能進一步放大，也許就會變成一場災難。即使這些憂慮暫時還無妨經濟的成長和中國的崛起。溫家寶總理懂得信心的重要，也同樣明白憂慮的價值。他說，勝非為難，持之為難。實際上，任何持久的勝利者，都有同樣持久的憂患意識。只有懂得憂患，才能真正明白樂觀是什么，希望在哪里，勇氣來自何方，腳步邁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