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陳勇/文 雷闖戴著一副黑邊眼鏡。一身稚氣的服裝、一個斜挎的書包和手中的課本透露著他學生的身份。

這個20出頭的男孩從2007年開始就為乙肝病毒攜帶人群維權。2009年他掀起了更大的波瀾：為了領取一張食品行業工作健康證蓄起長發。最終，他成為中國第一位獲得食品行業工作健康證的乙肝病毒攜帶者。

隨著大量的媒體報道，雷闖已經成為一個草根代表，一個為乙肝病毒攜帶人群爭奪公平機會的代言人，引領他們前往“平等的未來”。

“我們只是需要一個平等的機會，人的一生又有多少個機會？”雷闖篤定地說，“該屬于我的東西，就該給我?！?

他認為乙肝問題已不是醫學問題，而是一個社會問題。

有人說他炒作，也有人說他是好樣的。雷闖不在乎，他說只喜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生于1987年，雖然有時老到得像一個1978年出生的人。他獲得了空前的關注，也習慣了頻繁被媒體聚焦的生活。當記者約訪時雷闖問的第一句話是：你要占用我多少時間？要期末考試了，我功課很忙。

“要不是哥哥找工作陷入困境，自己也不會意識到社會對乙肝患者的歧視，而且壓根就沒有往這方面想過?！崩钻J說。

雷闖初三時和哥哥一起被檢查發現為乙肝病毒攜帶者。一開始兩兄弟都沒有太在意，直到2007年雷闖的哥哥大學畢業，應聘武漢一家國企，本已簽下合同，卻因體檢查出“大三陽”而被拒。

2007年雷闖還是浙江大學化工學院的一名學生。他大量瀏覽各種資料，一次無意中登入了肝膽相照論壇，認識了很多與他一樣的乙肝病毒攜帶者，逐漸了解社會對他們的不公平對待。他開始參加各種公益活動，覺得社會需要正視這一群體，因為他們也是健康人。

“只要遭遇不公，就該反抗?！崩钻J說。

雷闖的第一次上街是2007年8月12日。那一次他拿著寢室晾衣桿綁著紙板上街宣傳，紙板上寫著：“乙肝病毒傳播途徑為性傳播、血液和母嬰傳播，因此不會通過食物或水傳播，也不會因為工作場合偶然傳播；我也是一名乙肝帶毒者，你還擔心嗎”？

這時一個保安走過來喝斥，讓他把牌子收起來，他只好把牌子倒放著。

后來，他把標語換成“乙肝病毒的傳播途徑為：性傳播、血液和母嬰傳播。因此不會通過日常生活接觸和工作偶然傳播。消除乙肝歧視，共建和諧社會！Oneworld，oneliver?！?

為擴大影響，他還讓同學給報社、電臺和電視臺打電話，希望媒體一起來關心這個群體，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雷闖第二次舉牌上街，則是因為浙江移動以攜帶乙肝病毒為由，拒絕錄用他的浙大同窗。

牌子這樣寫著：“強烈譴責浙江移動以攜帶乙肝病毒為由，拒絕錄用我浙大求職學子。國家法律明文規定，用人單位招用工時，不得體檢乙肝項，也不得以勞動者攜帶乙肝病毒而拒絕錄用或加以辭退。中國公民平等就業權神圣不可侵犯。欲起訴中國移動，苦覓熱心人幫忙?！?

起初他舉著牌子站在移動營業廳門口，后來進到營業廳里面。這一天恰恰是“3·15”消費者權益日的次日，雷闖在營業廳門口舉牌抗議的舉動引來了大量觀望的人群，進而導致了交通堵塞。令他擔心的警察也來了，登記了名字后，勸他收起牌子。雷闖平安返校。這次抗議雖然沒有結果，但他覺得畢竟邁出了一步。

今年7月，國務院頒布《食品安全法實施條例》，乙肝病毒攜帶者不在被禁止從事食品餐飲工作之列。

雷闖決定“以身試法”，他來到杭州市西湖區靈隱街道社區衛生服務中心要求辦從事食品餐飲行業的健康證。體檢之后，衛生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告訴他，其他指標都正常，但由于乙肝“大三陽”的原因不能為之辦理。雷闖拿出《食品安全法實施條例》，說應該以新法為準則，對方告訴他沒有上級的文件，只能按舊規辦理。

雷闖立刻向西湖區疾病預防控制中心舉報，對方不受理，他又與西湖區衛生局、西湖區疾控中心、杭州市疾控中心溝通，最后申訴到浙江省衛生廳。

他再一次拿出了晾衣桿和紙板，把網絡上的流行語“你媽媽喊你回家吃飯”改成了“浙江省衛生廳，你媽媽喊你回家辦健康證”。他把自己在浙江省衛生廳的遭遇，以照片和文章的形式寫在博客上。終于，9月1日，雷闖接到了杭州西湖區衛生局通知辦證的電話，他成為中國第一位獲得食品行業工作健康證的乙肝病毒攜帶者。

在媒體的推波助瀾之下，一切都被放大。在許多人眼里雷闖的行為是一種炒作，有人甚至議論雷闖的背后有推手。

雷闖表示，這是一種很可笑的說法。他笑道，如果為了炒作，稱自己有艾滋病是不是比乙肝來得更轟動？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雷闖的行為。雷闖記得，有一次他在天橋上靜坐了幾個小時之后，一個中年男子走過來問他，你這是行為藝術嗎？

在比雷闖高四屆的博士師兄曹晉彰的眼里，雷闖的這一系列舉動都叫行為藝術。與雷闖相比，曹晉彰顯得書卷氣更重些。

曹晉彰與雷闖相識于浙大婉云京劇社，兩個人的唱功都不怎么好，但因為愛好，又都是唱老生，很投緣。一來二去，成了好朋友。

曹晉彰說，他們雖然不是一奶同胞，但雷闖把他當成親大哥，許多事情都喜歡對他說。他認為，在學校里像雷闖這么有血性、膽量和勇氣的學生不多了。

“他很多事情敢突破，敢去做，和平常人思維不一樣。除了參加肝膽相照的公益論壇，他還參加了一些學校的社團，一直在為這個群體奔走、抗議?！辈軙x彰說。

“他做事是比較講究方式方法的，很有謀略?！辈軙x彰說。在他看來，雷闖每一步成功都是因為他的聰明和才干，并不是因為炒作。

雷闖做過的一件有轟動效應的事情是給中國科學院523名院士寫的523封信。

在雷闖的電腦里，存著一張他騎三輪車經過學校宿舍樓的照片。三輪車上，是一垛一垛的牛皮紙信封，上千封信。

雷闖堅持手寫信封。他和8個同學一起花了一個中午把地址寫好。9個人猶如車間的流水線作業一樣，3個人負責折信，兩個人負責裝信，兩個人負責貼信封，兩個人負責貼郵票。

這523封信用了1046張郵票，因為超重，每封信要用兩張，郵局的郵票不夠，雷闖和同學跑遍了周邊商場才買齊。郵局工作人員看著這幾大捆信驚愕不已，雷闖的同學用相機定格了這個瞬間的表情。

隨后他還給全國高校的校長寫了1997封信。呼吁各高校在高考錄取過程中，不要有乙肝歧視，在入學的體檢復查中，不要檢查乙肝項目。

他去杭州西湖區衛生局交涉辦健康證之事時，辦事人員一樣措手不及，因為，《食品安全法實施條例》頒布才一個月，就有乙肝病毒攜帶者帶著媒體記者一起來要求辦證。

雷闖的公益律師、浙江漢鼎律師事務所張立恒律師見過雷闖三次。他一開始以為雷闖是八十年代初生的孩子，當他接過身份證時候才詫異的發現，雷闖竟然是1987年的，比他想象中的小，卻如此老到。

張立恒律師認為，雷闖的行為不應當叫炒作，只是適當利用手段，一種溫和的抗爭，其中并沒有夾雜個人的利益在內。

“這個社會需要更多的雷闖，畢竟這一群體一直以來都得不到正常的對待，需要社會和人們的重視和正確認識?！睆埩⒑阏f。

媒體的報道中都將雷闖譽為 “中國乙肝第一人”。而對于雷闖來說，他只不過是要一張健康證，事情演變到今天他也沒有想到。他直言，一切都發展太快。

“如果拿不到，我最多比較失望，但盡力了”，雷闖說，“自己畢竟還要上學，雖然當時說過拿不到證誓不理發，但只是一時之氣，最后還是要面對現實?！?

2007年他為浙大同窗的遭遇在移動營業廳舉牌抗議，最后招來了警察?；貞涍@一幕，雷闖心里有些后怕?！爱吘刮疫€是學生，不想給自己惹更多的麻煩?！彼f。

現在的雷闖，是上海交通大學的一名研究生。他每周會和父母及哥哥通電話報平安。平常除了看書、查資料外，還喜歡跑步和聽歌，他認為健康的身體是未來的根本。他不喜歡上網，覺得網絡很虛擬，很假，但他會寫博客，為的是讓更多人知道乙肝，并正確認識乙肝。

談到未來，他表示，還是以學業為主，不會花太多的時間在乙肝公益事業上。他怕學校刁難，不想影響學業，也不想讓父母太擔心。

但他仍然會參與一些關于乙肝的公益活動?！叭绻腋螖y帶者不反抗誰還去反抗？”雷闖反問。

雷闖承認自己從小到大性格都是比較倔強。這個社會大家都是公平的，憑什么要有不平等？——這是他經常自問的問題。

他希望，全社會一起來正視乙肝病毒攜帶者人群，政府和相關部門要把政策落實，不要變成空口號。

“這不是普法問題，是一個意識問題，很多問題大家都是需要反思，無論是哪一方。也需要大家一起去改變?！崩钻J說。

雷闖剛剛獲得了2009CCTV中國經濟年度人物提名獎。他的師兄曹晉彰得知后給雷闖打了個電話說：“希望你能真正地成為一名浙大‘名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