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施健子/文 從南寧吳圩國際機場出發到位于桂西北的巴馬瑤族自治縣，需要行駛四個多小時，兩小時高速，其余的時間是迂回的盤山國道。這里的最大特產是形態各異的山，一路上，滿眼可以觸及的除了山還是山，惹得同行的來自北方平原地區的人大呼小叫。
和中國現在的很多地處偏僻的縣城一樣，它們沒有工業基礎，地下也沒有埋藏燦爛的文明，但并不影響它們通過自己的方式向外界展示存在于這個空間的各種過去、未來以及可能性。它們舉辦各種文化節、農產品招商會，并都冠以“國際”的名義。道聽途說的財富故事在所有的飯局和餐桌上得到最高的參與度，他們相信信息的開放已經均等到足以讓他們擁有更好的未來。
除了偶見報端充滿爭議的社會新聞，這是一塊極少被真正有影響力的媒體所覆蓋的領域。但巴馬這座小城有更為高明的地方，它的商業價值在于將無形的文化聯結于人最為本能的需求之上——人類對于長壽的追求貫穿了各個歷史時期的各個階層。
在開往縣城的中巴車上，一個女人神秘兮兮地與身邊的人耳語，“前兩天又來了個俄羅斯人，出價5000美元要買一個養生的藥方?！睒闼氐纳唐方洕庾R在看似即將到來的機遇之下呈現井噴的狀態，它們會將這個小城推向何方？
長壽之鄉的希望
巴馬縣城很小，常住人口不過兩三萬，一條河穿城而過，正處于枯水期?？h城的外圍都是工地，清一色的三層小樓，房子的架構已經搭好，旁邊是為數不多的幾個已經開張的店面，售賣巴馬的土特產。在與當地人的交談中，他們說的最多的便是“不出兩年，我們這里一定會如何如何”，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將對未來的篤定期許全部捆綁在旅游業的發展之上，諸如此類的豪言，你可以理解為期待，也可以解讀為這是賭博開始之后的心里暗示?？偠灾?，在被更多地了解之前，這座相對封閉的小城已然開始了自我膨脹的心理與生理準備。
巴馬縣位于廣西河池市轄區，與相鄰的東蘭縣、鳳山縣一樣，尚未擺脫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這三個地方并稱為“東巴鳳”，交通不便導致有質量規劃的無法推進，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廣西最貧困地區”成為這片土地唯一的修飾語。從1991年起，國際自然醫學會會長、日本醫學教授森下敬一博士牽頭的世界長壽之鄉調查團多次來到巴馬探訪，并在同年通過國際自然醫學會認定廣西巴馬為繼俄羅斯的高加索、巴基斯坦的罕薩、厄瓜多爾的比爾班巴、中國新疆的南疆的“世界第五長壽之鄉”。
國際上，“世界長壽之鄉”的標準是每10萬人中至少應有7位健康的百歲老人。而只有24萬總人口的巴馬縣卻有百歲老人74位，平均每10萬人中擁有30.8位百歲老人，是國際標準的4.4倍。其中，一個叫甲篆鄉平安村巴盤屯的地方，全屯515人，百歲老人多達7人，是國際上 “世界長壽之鄉”標準的近200倍。
縣里興辦 “國際長壽養生文化旅游節”已是第二屆。去年是政府自己運作，今年所有的策劃工作都交給了南寧的一家公關公司——他們懂得外界通用的表達語言，更重要的是通曉如何利用商業資源運作概念。三個月前，公司便派了一個工作組常駐巴馬，拍攝旅游宣傳片以及制作大會主題曲?！坝悬c混亂?！碑數匾幻鞴苄麄鞯墓ぷ魅藛T抱怨，政府與公關公司在嘉賓邀請上未能達到一致，最后決定各請各的。最基層的行政思維與雛形中的商業機制尋找中間的黃金分割點，在找到之前，細部操作權的轉移讓官員們普遍充滿了不安。
但他們無法否認的是專業公關公司在推廣資源上的優勢。一臺“養生旅游文化節”主題的晚會在縣里的廣場上演，舞臺在一個星期內從無到有，燈光、道具和策劃都來自湖南衛視的團隊，其中的核心成員參與過王牌娛樂節目《快樂大本營》和《天天向上》的制作，執行導演則邀請自建國六十年閱兵慶典的導演組。
演出開始之前，經驗豐富的編導在臺上調動前排學生的情緒，孩子們像粉絲一樣熟練地舉著明星的大幅照片隨著節奏左右擺動，他們或許并沒有經歷過如此的場面，但在今天，大眾傳播達到的效果是，全國每個大型晚會的觀眾們擁有了一致的表情和動作，他們借鑒的范本或許是電視上滾動播出的《同一首歌》。登臺的是流竄于各地商演的小明星，他們收入的很大一部分來自于全國各個縣城舉辦的各種主題文化節。節目形式從流行歌曲到男高音，剝離其中的民族歌舞表演，移到任何一個地方的舞臺上，都有存在的邏輯。
在隨后的交談中，晚會耗資300萬的說法得到證實，被作為縣里“集中力量辦大事”的佐證之一。在此之前，他們也并不是沒有“集中力量”推出種種優惠政策來招商引資，運輸成本的高昂使得大型的外銷型工業無法落戶，在此之后，當地政府將唯一的支柱產業定性為旅游業，關閉和限制了可能產生環境污染的工礦企業，只保留了保障內需的水泥廠和糖廠。
不過，對于300萬的花費方式和最終效果，并沒有在所有人當中取得一致性的評論。一些來自省城的旅游行業的從業者認為這種同質化極強的晚會并不能帶來實際的影響力——由于種種原因，晚會沒有能在黃金時間在省級衛視上直播?！坝羞@筆錢還不如在有影響力的大城市租用一塊廣告牌，或者在權威媒體上刊發軟性宣傳文章?！彼麄冋f。
即便如此，慕名而來的游客已不能算少。每年的五一和十一，通往城郊長壽村的車能排上幾公里長。除了商業機構主導興建的旅游設施之外，在自家搞農家樂的農民每年可以從政府領到一些支持資金。一個名為“巴馬旅游網”的網站上，可以找到許多農民留下的自家旅館的信息，店家不僅留下了極為詳盡的介紹與價格，還有即時聊天工具的賬號。一個在長壽河邊上、有電視與獨立衛生間的房間均價在30-50元每天，如果是月租，則劃算很多，每月400至600元不等。這樣的價格相比縣城而言貴了不少，在城鎮里，一個被獨立劃出的房間的月租金也不過是200-300元。
巴馬之惑
“他們千里迢迢來到這里，不就是為了能多活幾年嗎？”李建中是巴馬人，大學畢業之后留在南寧工作，這一次特地回來，看看這個旅游文化節的舉辦情況。他口中的“他們”，指的是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出現的一些不定期來到巴馬居住的人，也被稱為“候鳥人”。他們集中居住于盤陽河流域周邊的農家里，已經被證明的是，流過此處的盤陽河水PH值在8.3至8.5之間，屬弱堿性水，加之水流經過了三十六公里的地下運行，水中富含有益于人體的微量元素。目前，這些“流動人口”的數量已經多達幾千人。
馬林是幾乎所有巴馬人都知道的一位候鳥人，退休前的他是河北省石家莊市一所醫院的副主任醫師，身患慢性肝炎。被轉述無數次的他的 “傳奇”故事大致如此：2001年，他經人介紹來到巴馬，2003年，當他回到石家莊體檢時，B超顯示肝臟已經完全正常。另外，一直困擾他大半輩子的干燥溢脂性皮炎也跟著好了。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中年時期已經禿頭謝頂的他，竟然又生長出烏黑烏黑的發絲。此后，他常作為代表，被邀請參加各類健康與長壽專題報告會乃至國際性的研討會。
事實上，對于隱藏在小城里的生命秘密與長壽現象，學界還沒有一個定論。不可否認的是，這里集中了全球其他長壽地區所有的長壽因素——陽光充足，溫度適宜，負氧離子含量高，生活用水取自無污染河川，擁有可屏蔽有害射線的天然大磁場等。專家們討論的焦點主要集中在：起作用的到底是這些自然因素抑或是遺傳基因。公開支持后者的，有美國波士頓大學藥物及微生物學副教授托馬斯和他的團隊。
還有另一種解釋，長壽老人由于環境以及經濟因素均有饑餓史。他們日食2餐至3餐，兩粥一飯，從不暴飲暴食，以攝入素食為主，大部分時間處于自然的限食狀態。
這是略顯矛盾的沉重話題。蒙昧與貧窮給他們帶來了許多生活富足的人所追求的生理機能，紛擁而至的人們只看到了結果，卻沒有意識到掩藏在社會現實下的萬般無奈。
我聽到一個也許是具有夸張色彩的故事，外來的記者到長壽村拜訪老人，談話中開玩笑地問了老人一句，如果現在把你接到南寧去長住，怎么樣？老人頓了頓，回答，讓我早點死我也愿意。
這里，似乎也可以稱作圍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