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朱沖/文 古龍、金庸的小說，李連杰、成龍的電影，大概是中國人對于傳統武術的全部印象。

走進首屆中國武術職業聯賽（WMA）比賽館——黃山市體育館，平均200人的上座率肯定會讓人質疑“武術是中國的傳統文化”這一定義，9月5日的冠亞軍決賽，上座率倒是上升到了大概七八百人，但組織者承認，觀眾都為黃山市政府當局組織而來。

武術到底什么樣

看過首屆中國武術職業聯賽的人都會有一個共同的評價：“比賽很不精彩、激烈?！彪p方比賽不能用對抗來形容，大概叫“你推我攘”更合適，有網友起了一個極其形象的外號——“摸胸”。

“WMA確實讓我失望，現場看，僵硬的套路極大束縛了選手的發揮，比賽的大半時間，雙方都在試探，鮮見精彩的攻防?！薄段錆h晨報》副總編輯、末代武舉人之后海勝華說。不過他隨后又改變了看法，“我錯了，至少是偏頗了?！焙偃A說，“我的家鄉河南刁溝是赫赫有名的武術之鄉，我爺爺的曾曾祖父海騰蛟是清朝武秀才，祖父海朝宗是清末武舉人，爺爺的伯父海蘭芬參加清朝末科武試，清廷授以撫標候補外委，賞戴五品藍翎，應該是功夫了得了吧！那么他真正的功力有多少神奇之處？爺爺講起來的時候，只說他力氣大，能開幾百斤的硬弓，別的看不出來，平常人?！钡拇_，可別小看他們的互相推攘，據說他們測試過，一拳打出去，也都有200多斤的重量。所以在比賽中常?？梢钥吹?，選手誤傷對手臉部，對方隨即鋼牙落地。

也許還是外國人更了解中國武術，國際武術聯合會技術委員加蓬人呂克本扎說：“武術不好看？中國觀眾怎么會有這種想法？中國武術，不是一種體育運動，也不是一種打斗。中國武術是一種文化，是中國的一個代名詞。我是一個外國人，尚且為這個文化所傾倒，為什么中國人就想到了好看的搏斗？”

對此，前來觀看比賽的蘇州大學體育學院教授、武術博士生導師王崗表示：“大多數中國人對武術的了解來源于影視的藝術武術，文學的說教武術，武術的民間傳說，甚至是武術界的‘八卦’。對于武術‘打’的能力，‘打’的藝術，‘打’的真實，觀眾知之甚少。因此，WMA力求真實再現傳統武術‘打’的方法、技巧，就很難在已經形成定勢的受眾心里找到它的歸屬。影視的打，傳說的打，就成為受眾對電視里武術聯賽的惟一要求，也誘發觀眾產生了‘武術不好看’的不滿?！?

很多人把WMA比賽不精彩的原因歸結到30個招式的限制上。規則規定，比賽雙方必須以WMA認可的30個招式進攻才能得分。這些招式包括：靠摔、上步壓肘、野馬分鬃、穿襠靠……很多人認為這些固定的招式束縛了選手的發揮，而禁止對頭部的攻擊又讓比賽不夠激烈?！癢MA在展現武術魅力方面的確存在著問題。中國武術的博大精深被限制在規定的30招內確實有些不合理，有些招數也不適用，致使比賽沒有人們預期的那么好看。作為職業運動員我也有些無奈和不能理解?！笔讓肳MA冠軍隊成員兼最佳運動員袁彪說。不過，他也表示武術被人神話了，“如果武術真像人們在電影里看到的飛檐走壁，那奧運會的跳高、跳遠等競技項目的金牌早就非中國人莫屬了?！?

WMA是中國第一個由媒體——中央電視臺體育頻道（CCTV5）——組織運行管理的職業賽事，CCTV5總監江和平、CCTV5旗下惟一商務推廣公司、WMA出品方中視體育董事總經理阮偉也都承認比賽很不精彩，也看到了規定的30個招式限制了選手的發揮?！昂芏噙x手以前是練習不同拳法的，改練這些套路的時間很短，造成技術不過硬?！比顐フf。江和平已經對賽事提出要求：在完善技擊技法的同時，不拘泥于30個招式。

這又造成了另一個問題?！捌叫亩?，我們眼見的武術，一招一式，規矩實在，與我們想象中的、傳說中的、影視文學作品中的，有天壤之別?！焙偃A說，“從這個意義上說，武術在全世界的推廣，包括進奧運的努力，都走進一個‘拔高’的誤區。似乎不搞得玄而又玄，就無法體現其重要性。但比較一下跆拳道就不難發現，神秘化的武術沒有規范的招式、沒有普適的規則、沒有最大眾化的傳承路徑，你讓它怎么上升為一個得到廣泛認同的體育運動項目？WMA從數以千計的門派、招法中提煉出30種技法，加以運用推廣，我認為是在用一個最簡約的辦法，回歸武術發展、傳承的本質。從這個意義上看，我對WMA首秀的失望并不在于它沒有展現中國武術所謂的玄妙神奇，而是選手對技法理解、執行上的不堅決、不到位?！?

轉播爭議

就是這樣的比賽卻得到了中央電視臺的頻繁直播——共19場比賽，央視體育頻道在每晚7點半的黃金時間直播了16場、錄播一場。前央視體育頻道總監馬國力曾經介紹過，CCTV5的頻道資源非常緊張，因為每晚只有5個小時的黃金時間，18點-23點，卻有太多的比賽等著轉播，所以編排節目轉播表非常為難。國家體育總局很多項目的負責人也都曾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央視轉播只認錢。對待自己的比賽，央視卻在不遺余力地免費轉播，盡管WMA的平均收視率據他們自己人說也只有0.3%，即全國有300余萬人收看該比賽。這個絕對數字不能說小，但對于13億的國情來說肯定不能算大。更何況中國只有一個國家電視臺，有人戲言，壟斷的中央電視臺即使某晚沒節目播放，也會有很多人“慕名”收看，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央視口中0.3%的收視率還得再打個折扣。即使這樣，這個數據在央視每晚的直播節目中仍然排名靠后。乒乓球世錦賽中國隊一枝獨秀造成的1%收視率，央視就大喊無人關注了。

WMA是央視自己的，但中央電視臺可不屬于任何個人或公司，所以央視在執著地推廣自己的比賽時也感到了很大壓力。據說，前期WMA比賽的時間還比較長，中間穿插很多娛樂表演，但后期央視縮短了對比賽的直播時間，要求比賽必須壓制在70分鐘內結束。

因此有人提出異議，用國家電視臺的資源，推廣、開發屬于自己的市場，是否屬于占用國家資源？就像他們創辦了一本體育雜志叫 《第五頻道》，然后在CCTV5的各級各類節目中以互動獎品、主持人口播等形式不停的自我宣傳一樣。一些企業投資、贊助WMA，看重的并非比賽本身及其市場，而是央視直播比賽營造的廣告平臺，甚至是為了打通和央視的關系，為以后其他項目的合作打下基礎。即將組建俱樂部加入WMA的NBA首位華人老板黃健華就說：“考察對WMA的投資并不能單獨地評估，而要打包考慮?！?

對此，阮偉并不否認，“各商家能夠積極投資武術在一定程度上是看中了央視的廣告效應?！彼渤姓J占用國家資源的說法，“從理論上講是這樣的。但我們為什么選擇推廣武術，而不去選擇別的？比如NFL（美式橄欖球）。那是因為武術是屬于中華民族的。作為國家電視臺有責任去推廣這項民族賽事，就像日本國家電視臺NHK推廣相撲一樣?！?

在這個問題上，阮偉得到了國際武術聯合會技術委員加蓬人呂克本扎的支持，“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還有中國觀眾對國家電視臺全力扶持本國的傳統運動而產生質疑。在中國，居然都能看到一些在國外也屬于冷門的聯賽，那些比賽難道好看？為什么不多看看自己的比賽。我不理解！”這倒也有一定道理，其實無論報道什么，在一定程度上都是為其做宣傳。

但質疑聲依然存在：“武術本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但WMA卻偏要以一種西方化的競技模式去包裝：兩人對戰，計分計點，分多者勝?！辟Y深媒體人樓堅說，“可中國武術，哪有‘計分計點’的傳統？西方文明才重視數量細節，講究精確計算。今天，你到希臘古奧林匹亞的博物館里去，還能查到數千年前古奧運會的賽跑成績記錄。但中國的武術史料絕不會記載黃飛鴻大戰‘鬼腳七’時，總共出了幾拳，分別擊中了面門、胸膛或小腹多少次，每次出拳的最高時速又是多少?！?

從比賽包裝上也可以看出學習國外成功職業比賽的影子。WMA的隊員的確比中國其他運動員更具娛樂精神，他們出場時總是念念有詞，或搖頭晃腦、或鼓動觀眾；比賽場地的布置極其絢麗，多彩的燈光讓人偶有目眩的感覺；冠軍獎杯倒是個標準的中國抱拳禮造型，但上面印著三個大大的英文字母“WMA”……

所有的爭議都可以用第一屆來解釋，NBA60年前也很難看。但如今又跟60年前不一樣，盡管有著央視的強勢轉播，但中國被譽為世界上能收看到高水平體育比賽最多的國家，觀眾有著太多的選擇，因此是否還有耐心等待WMA幾年后的激烈、精彩？就算激烈、精彩了，溫文爾雅的中國人就一定喜歡這種形式嗎？拳擊等對抗激烈、精彩，在國外很流行，市場很廣闊的項目在中國屬于十足的冷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