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有關網癮診治的標準要出臺了。有專家說每周上網40小時以上即可認為是網癮。和許多人一樣,我“被網癮”了,而在去年,玩網絡游戲成癮被正式納入精神病診斷范疇。
上網十幾年,我也時常想過“信息齋戒”的日子。剛上網時,我也算是網民自嘲的半夜上廁所都要檢查email的人,然而我并不認為這是一種需要醫治的病。對一種新科技,尤其是徹底改變了人們工作、生活與交流方式的傳播工具,以及隨之而來的全新文化體驗,人們充滿喜悅與好奇,甚至有迷戀之情,本在情理之中。
很多人迷戀網絡,也是因為需要。我并不認為網絡是最理想的所在。如卡爾維諾所說:“天堂就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比绻苡心菢右粋€圖書館,又有一群智性的朋友可以交流,我倒是可以不用互聯網而終日泡在圖書館里的。而且我敢說,無論是上網還是泡在圖書館里,對我而言都只是一種文化上的沉浸與享受,而非病理上的成癮。更重要的是,怎樣打發自己的時間,完全是個人自由。
寫下《美麗新世界》的赫胥黎曾感慨“醫學已經進步到不再有人健康了”。我想原因不外乎兩個:一是科技越來越發達;二是越來越多的人以“發明疾病”為業。這不是說所有的醫生都在操控疾病,但無論你是否愿意承認,的確存在著無數“疾病發明家”,他們將醫院變成賣場,將醫藥當作唯利是圖而非治病救人的工具,企圖實現“地球人都病了”之宏偉目標。人一天天衰老,或因為某種勞累,出現某種不適,本是最自然的事情,然而在“疾病發明家”那里,衰老也是一種病。
與此相關的是,這一新興疾病已經帶動網癮治療產業的異軍突起。有消息說,中國的網癮青少年已增加到1300多萬,戒除網癮悄然成為一項擁有300多家機構,規模達數十億元的產業。最讓我吃驚的是,有些地方甚至連電擊成癮青少年這樣的“矯治集中營”都已經出現??磥砦艺媸怯行┊愊胩扉_了,我原以為這些荒誕行為通過《發條橙》那部電影已經終結了??蓱z的是那些孩子,如果沒有這些自以為是的心理醫生,世界會美好得多。
“每周40小時!”這個標準不由得讓我想起法國作家于勒·羅曼的一出戲劇。1923年,羅曼的三幕劇《柯諾克或醫學的勝利》在巴黎首演,并大受歡迎。通常我們會說醫生是為人們去除疾病的,但在羅曼的這出戲劇里,主人公柯諾克卻成了去除人們健康的鼻祖??轮Z克是20世紀初的一位法國醫生,他創造了一個只有病患的世界:“健康的人都是病人,只是自己還不知道而已?!?
柯諾克到一個叫圣莫希斯的鄉村行醫。當地居民個個身強體壯,原來的老醫生雖窮困潦倒卻也怡然自得??轮Z克來了后,首先要做的就是設法吸引這些活蹦亂跳的居民來診所。為此,他拉攏村里的老師辦了幾場演講,向村民夸大微生物的危險;接著又買通村里走報消息的鼓手,公告民眾新醫生要幫大家免費義診,以防堵各種疾病大幅傳播。
村子里的平靜被打破了。當村民們知道自己生活在巨大的危險之中,正遭受各種疾病入侵時,候診室很快被擠得水泄不通。就這樣,無病無痛的村民被柯諾克診斷出大病大癥,并被再三叮囑務必定期回診:許多人從此臥病在床。根據醫囑,每晚十點都要量一次體溫。接下來的情形大家可想而知,整個村子簡直成了一間大醫院,而醫生柯諾克、藥店老板以及附近開餐館的都成了有錢人。
然而,這樣的故事對生活在今日的人們并不陌生,我們都能在現實生活中找到對應人物。
補充一下,上面的故事我是在一本名為《發明疾病的人———現代醫療產業如何賣掉我們的健康?》一書里偶然讀到的,作者尤格·布雷希是德國《明鏡周刊》的醫藥記者。和他一樣,我并不反對醫藥帶來的文明,但反對生命醫療化。至于那些發明“網癮”的人,還請讀讀布雷希寫在書里的一段話:再造醫患互信,每位醫生都能貢獻一己之力,其實很簡單,只須牢記一條醫事美德:“別打擾健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