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馮娟/文 我和《堂吉訶德》的最初接觸來自20多年前西班牙制作的同名動畫片。當年還是少年兒童的我，對那個頭戴缺了邊的黃銅“洗臉盆”的長胡子干瘦老頭兒實在沒有好感：他既不可愛，也不滑稽，還絮絮叨叨的滿嘴大道理。另外冗長的劇情也讓我坐立不安：既不緊張，也不熱鬧。完全是出于對動畫片無選擇的盲目追捧，我才能忍住了一集一集的往下看。 

劇本和情節

可是當今年8月份看到孟京輝執導的話劇版《堂吉訶德》時，我還是買了前排的好位子，因為我相信老孟夫婦可以在這個瘋子的經歷中，發揮他們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呈現出一部精彩紛呈的話劇。

《堂吉訶德》原著的中文版有78萬字，大概700多個出場角色。話劇將其壓縮為5萬字的劇本，2個半小時的演出，共14個場景。雖然內容被刪減了，但原著的靈魂還在。和小說一樣，劇情諷刺的矛頭沒有對準瘋子堂吉訶德，而是外強中干的騎士制度，以及虛偽的貴族和他們蒼白的感情。因此話劇特意選取了貴族青年唐費爾南多暗渡陳倉的撬了好朋友卡迪紐未婚妻的故事，讓堂吉訶德在荒山上遇到發了瘋的卡迪紐，又安排桑丘在酒館里目睹唐在前女友多羅泰婭（劇中大家都稱呼她為“墮了胎呀”，以彰顯其悲劇命運）的糾纏下，不得不和她言歸于好。

在酒館眾人談論騎士小說的場景中，酒館老板眉飛色舞的和大家分享他看從小說上讀到的，一個大名為“得瑟雷斯”的騎士仗劍天涯的經歷。一個喝高了的哥們兒聽到興頭上，起立高呼到“我‘就’是騎士！”馬上一個女聲挑釁的叫到“我‘舅’媽也是騎士！”于是，大家紛紛興奮的報出“我姥姥是騎士！”“我姥爺是騎士！”于是，在中世紀支撐封建領主統治，宣揚教會武力的騎士，和他們創造的彪炳戰功，在臺下觀眾的哄堂大笑中再次灰飛煙滅。阻礙社會前進的制度在滅亡后依然是人們的笑柄。

人物的塑造

和這些尖銳諷刺相對的是，由郭濤出演的堂吉訶德在劇中卻是受到同情的。劇中的大部分笑料都不是來自他的表現，而且他身邊的人。每次堂吉訶德出場獨白，背景音樂都是一把清澈動人的古典吉他。射燈將他的身影投射到大幕上時，舞臺上只有他和他的影子。大段華麗的臺詞，不是對 “杜爾西內婭”的刻苦思戀，就是對行俠仗義之死靡它的堅持。雖然身材瘦弱，但誓言卻擲地有聲，雖然形單影只，但仍然執著前行，雖然飽受譏諷，但依然百折不撓。這簡直就是浪漫精神的集中體現。相信個別文藝女青年已經對他芳心暗許。堂吉訶德有可能成為八戒之后，被現在社會價值觀所平反的又一“模范男友”，可惜就是年紀大點兒。

小說里面的桑丘是塞萬提斯向普通群眾表達敬意的情感出口，他被封為海島“總督”后，親自頒布法令，廉潔奉公，把自己的轄區治理的井井有條?？赡苁窍抻谠拕∑?，劇中并沒有充分展現出來這位矮胖侍從的智慧。但也通過他智斷還錢案，猛女勒索案來表現這一點。此外，話劇也沒有清楚展現出來他對堂吉訶德瘋癲行為的最終認識，最后有點不了了之的意思。桑丘在劇中說的最多的就是“騙子”二字，而且都是噴口，就算我坐在6排，也能感到微風拂面。難道這就表現了他的覺醒？在話劇進行到一半，桑丘先生再出場時，頭上就戴了一個現代的摩托車頭盔。我猜他覺得跟那么一個瘋子主人冒險，所有古代的裝備都不足以保證自己安然無恙。

其他人物雖然單獨戲份不多，但也有血有肉。在第一場眾人燒書的場景中，作為總指揮的神甫可以根據眾多小說的情節，來決定哪本書可燒，哪本最好留下。大學士參孫為了勸阻堂吉訶德放棄行俠仗義的騎士夢想，自己也漸入魔境，在假扮“鏡子騎士”不成的情況下，又再次成為“明月騎士”粉墨登場?？粗麄兊谋硌?，我突然想起了當年沒收同學的武俠小說回家自己看的老師。

舞臺和細節

當年塞萬提斯寫這部小說到的初衷只是寫一部諷刺性的搞笑小說。因此，幽默和諷刺是這部巨著最應該呈現出來的。西班牙流行一個未經證實的故事，有個國王在陽臺上看到一個學生，一邊看一本書一邊狂笑。于是國王斷定：此人不是在看《堂吉訶德》，就是瘋了。后來證明此生看的正是《堂吉訶德》。

刺激觀眾的笑穴這正是孟京輝所擅長的。和我看過的其他搞笑話劇相比，他的話劇搞笑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笑料都是“鑲嵌”在劇情里，隨著劇情發展出其不意的被抖摟出來。而且不用時下流行的網絡笑話，也不僅局限于逗貧嘴，而是花樣百出，從舞蹈到對語言的巧妙運用，百無禁忌。

在堂吉訶德和參孫假扮的“鏡子“騎士決斗前，本來在舞臺上要用腳步來模擬馬蹄紛飛。結果卻出人意料發展成了愛爾蘭的“大河之舞”?？粗鶟龂烂C認真的在臺上胡鬧，我的眼淚都笑了出來。雖然這和堂吉訶德的性格有點不符——騎士怎么能這么不顧形象呢？沒想到更出格事情還在后面：“鏡子騎士”最后居然來了一段太空舞，算是向已經在天堂的邁克爾.杰克遜表達哀思吧。

堂吉訶德受桑丘所騙，去村里看望他幻想中的“貴婦”杜爾西內婭。當堂吉訶德佇立在村口，一個紅衣美女伴隨著輕柔的弗拉門戈節奏上場，圍著他翩然起舞。正當臺上的他和臺下的我都沉醉其中時，音樂徒然強大起來，紅衣女悄然而去，三個由男演員裝扮的村姑上場繼續弗拉門戈。特別是中間那個滿臉虬髯，怒發沖冠的男子，白色低胸裙似乎包裹不住他強健的胸肌。在三人飛揚的裙裾深處時隱時現的，卻是紅色的平腳內褲。舞畢，虬髯“杜爾西內婭”走近呆若木雞的堂吉訶德，敲擊著他的胸甲，用地道的東北話問候到“這小心臟鋼兒鋼兒的??！”

雖然我覺得這么貶損一位騎士的愛情有點過份，但這種看似浪漫的感情其實很蒼白。中世紀騎士所流行的，和宮廷貴婦之間的愛情不是以婚姻為目的，而是騎士們的道德追求：他們相信愛情可以使人變的高貴和高尚，而且對方越冷若冰霜自己能變的越高尚。騎士的愛情就像他們的長矛和盾牌，有時僅僅是裝飾品而已。而且這種愛情明顯帶這等級觀念，似乎追求一個村姑就是不道德的。難怪平民出身的塞萬提斯非讓堂吉訶德以一個村姑為幻想對象呢。老孟玩的更絕，直接派男性登場。

多媒體技術也是孟氏制作的必要元素。除了在開始用一段黑白樸素的動畫把觀眾帶入堂吉訶德的生活，還用于加強人物的內心活動。當主仆兩人受到公爵邀請去作城堡的主人時，大屏幕上跳動的線條和不斷飛出的小鳥，強調了他們是多么的心花怒放。最后堂吉訶德幡然悔悟時，大屏幕上用Flash閃回了他的經歷，有他縱馬馳騁的場景，也有他奮力攀爬的鏡頭，最后卻定格在他無助的摔倒在地。讓笑了1個小時的我，突然感到一絲凄涼從心底硬擠了出來。

看完話劇，我并沒有一種想去看一遍原著的沖動，因為我覺得，那本厚厚小說想告訴我的，今晚都已經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