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個老革命,他轉業回到家鄉那年,共和國已經成立了,當時父親跟他的戰友一塊回到家鄉的,父親級別高,政府給父親蓋了一套“別墅”,所謂“別墅”,只不過是一個院子里一棟二層的小“洋樓”,院子雖然不算太大,可當時這便是非常好的條件了。父親參加前就有房子,看到一塊回家鄉的戰友雖然腿在戰斗中炸跛了,因為他達不到條件,所以,這個戰友沒有房子住,父親就把“小洋樓”讓給了這位戰友。
村上突然來了兩名戰斗功臣,在那紅色的歲月里,讓村里人興奮了好久,以后村委改選,父親的戰友成了村長,而我父親是村支書。
父親六個兒子,我最小。大哥二哥到了結婚的年齡,家里的老宅子顯然不夠住的了,村長讓父親在村里選一個地段,蓋房子給兒子娶親。父親選了村外一處地段,這里雜草叢生,是個開闊的地段。當時,母親知道父親選擇了這個地方,想讓父親選一個人氣旺的地段,可父親為了村里的利益,最終母親沒有拗過父親,我們新家的位置就這樣定了下來。
籌備蓋房那年,我剛滿14歲,白天上學,放學后便跟著父母哥哥們去山上打石頭,再把打出來的石頭運回家。即使這樣,還沒有耽誤大哥二哥的結婚。那一年,我們六兄弟八姊妹十口人,一年干了幾年的活。
二哥結婚第三年,我們蓋房的料還沒有備齊。一次,二哥上山打石頭,被打下來的山石壓在了下面,當我們把壓在二哥身上的石頭掀下來,把二哥送到醫院,由于傷勢過重,流血過多,二哥就這樣永別了人世。
這時候,村里傳言,我們家選的位置不好,面對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母親也勸父親另選地段,可父親沒有被這些嚇倒,經過五年的奮戰,蓋起了三面房子九間房。房子蓋起來了,可父親卻由于積勞成疾,一病不起。
父親病了,母親沒有心情再打理新蓋好的房子,父親不甘心,每天都催母親快點把房子整理好,他臨死前要住進新房。等我們含著淚把房子草草地“裝修”、粉刷一番,想讓父親搬進新房,感受一下住新房的滋味,而父親只是在房前注足觀望了許久,也始終沒有步入新房一步。
父親去世,發葬時,母親特意讓我們把父親抬進新房,母親哭著對父親說,老伴呀,你生不肯住新房,死了我也要讓你住住新房。說著,便泣不成聲。此時,我們才知道,父親不肯進新房,是怕把晦氣帶給大家。當我們搬進新家時,便禁不住大聲哭起來,想那可憐的父親,革命一生,操勞一生,卻沒有住進自己蓋起來的房子。
我們住的房子并不安寧,白天還好說,到了晚上,常常聽到狼嚎,我膽小,聽到這聲音,連忙鉆進三哥的被筒里,蓋上被子不敢伸出頭來。這時候,我會埋怨父親選擇了這么個鬼地方,就哭嚷著讓母親搬家,而母親卻一改往日那種沮喪的情緒,罵我不象父親,不象個男子漢。
后來,三哥面臨結婚蓋房,按照三哥的想法想另選地段,可母親卻勸三哥在附近選一個地段蓋房,近了,有事也好有個照應。
三哥蓋房時,我們地區已經有了燒磚的行業,可打地基石頭是不可缺的,我們兄弟們又拾起了父親的老革命傳統,上山打石頭,三哥本想蓋五間瓦房的,可大家累死累活地干了一年多,最終,三哥放棄了對三嫂的承諾,蓋了三間草房算是娶進了三嫂。
隨著三哥結婚,四哥五哥也到了婚戀的年齡,而面臨著就是住房問題,而此時大家談“房”色變,再也沒有勇氣談蓋房了,四哥五哥結婚時,就在母親的院子里草草地蓋了幾間簡易房,算是做了愛巢。
1958年,我也戀愛了,為了建造好自己的愛巢,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準備吃苦到了我結婚蓋房時,我們住的地方已經有幾十戶人家而形成了一個新的村落。那時候,蓋房需要批地,象我這種情況,批地的可能性不大,無奈,我跟母親找上劉書記,看在跟父親的情份上,批地蓋房。由于劉書記當年受過父親讓房的恩惠,特批給我一塊地,地雖小,卻緊挨著母親的房子,也難得。
那時候蓋房不象父親當年蓋房時,人多,需要打石頭、備料,當時已經開始燒磚了。我沒錢買磚,而幾個哥哥都已成家立業,四哥五哥又去了外地,沒了依靠,總不能批了地不用吧??紤]再三,獨立自主,自力更生,蓋土坯房也要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為此,我到處拉關系,最后,劉書記專門給我找了一個拉石灰渣的關系。為了蓋起自己的新房,我利用晚上的時間,自己挖好盛石灰渣池,累死累活挖了月余,才挖出了足有10立方米的石灰池。這樣,我才便借來村里的地排車,拿著書記給開的介紹信,去一家工廠拉石灰渣。直到把石灰渣裝滿了池,又去一家工廠拉來爐渣,用篩子過細,土坯的料就備齊了。脫坯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用石灰渣跟爐渣攪拌均勻,再用鐵锨把它堆到一個鐵框中,打實,脫模就可以了,這活又累又臟,可為了愛情,為了建立起自己的愛巢,只有吃苦了。
經過近一年的努力,我終于備齊了蓋房的料,為了省錢,我白天下地,等歇了工,我和好泥,便一把泥一塊坯地蓋起了房子。半年下去了,房子也蓋了九成,最后上房梁時,才請來人,把梁吊上,起了房脊。房子雖然有些簡陋,可畢竟是自己的家。家鄉有句話,蓋一間房子脫一層皮,蓋房的日子里,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房子蓋完了,我身上果然脫了一層皮,新婚時,妻心疼我,埋怨我為了房子拼了命。我笑了,一身黑皮換來一身白皮,老天做美呢。我發誓,今后再也不蓋房子了,別再把一身白肉換來一身黑皮了。妻高興地一骨碌躺到了我的身上,不蓋房子,我們兒子怎么結婚呀。我只好長嘆一聲,看來,為了兒子,罪還是要受的。
然而,這種毛草房,幾乎每年雨季都需要維修。備料,籌款,找人幫忙,一系列事情辦下來,也夠減掉幾斤肉的,維修的時候,也需要幾天時間,操心費累,這種日子簡直是過夠了。30年下來,我想維修房子的費用大概也能蓋起房子來了。1978年改革開放后,城市開始規劃,許多地方蓋起了樓,有三層的,也有四層的,還有站到陽臺上,可以俯視全城風貌。有同事住上了這樓,給他祝賀時,我站在樓的陽臺上浮想聯翩,我若住上這種樓,該多么幸福。1988年,我們村要蓋一批將軍樓,將軍樓的地址就選在我們住的地方。按政策我們享受了兩套將軍樓,我跟母親各分了一套,恰好兒子要結婚,母親把她分的樓給了兒子,跟我一塊過,這也避免了我再受蓋房的“二茬罪”。這將軍樓二層,上下三大間,搬家那年,母親已經是90多歲的老人了,身體還不好,當她搬進新家的第二天,一來興奮,二來折騰,一場重病,母親從此長辭人間。
從住了近30年的低洼潮濕的毛草房搬進陽光燦爛的將軍樓,生活也變得更加甜蜜。1995年,我退休在家,沒事了,種種花,養養魚,其樂陶陶。2005年,我們單位要蓋高層,我們分了一套132平米的樓,裝飾一番,住進樓里,就象住進了天堂一樣。我覺得,有生之年,住在這種舒適的環境里,是非常幸福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