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程明霞/文 初見尤努斯,我表現地完全像個粉絲,拿出他的書讓他為我簽名,要求跟他合影。
而且是個盲目的粉絲——雖然早在他得諾貝爾獎時,就聽聞他的故事,但其實他這本《窮人的銀行家》,我放在書架上多年都并沒有讀。除了“窮人的銀行家尤努斯”這個頭銜之外,我對他一無所知。直到那天晚餐桌上,讓他本人簽過名后,回家的地鐵上我才開始讀這本書。此后幾天里,我幾次在地鐵上讀這本書時掉下大滴淚水,被這個孟加拉經濟學家和他的國度、他的銀行的故事所震動。

尤努斯這次來北京也是參加智庫峰會的。峰會第一天晚上,我受壹基金邀請,和尤努斯一起晚餐。周五下午下班時間的北京地鐵和馬路水泄不通,等我大汗淋漓終于趕到雙子座蘭會所時,晚餐已經開始。我推門而入,正對著和那本書上相片里一模一樣的一張笑臉。沒等其他人開口介紹,尤努斯隔著大圓桌沖我打招呼:你好!晚上好!——典型的美國式風格,對初次見面的陌生人,熱情爽朗地就像是老朋友。
隔著好大一張圓形餐桌,我在正對尤努斯的位置坐下。主辦方,壹基金執行主席周惟彥女士跟尤努斯鄰座,不斷向尤努斯介紹著壹基金的項目,以及新上桌的菜式。直到周惟彥女士有電話進來,去一旁接電話時,我才有機會插嘴。
我隔著餐桌大聲問尤努斯:你第幾次來中國了?那個智庫峰會怎么樣?
尤努斯掐掐手指,然后攤開雙手說:太多太多次了,記不清啦。今天的峰會我沒有去,只參加了昨晚的晚宴,你有去今天白天的會議嗎?感覺怎樣?
這個深色皮膚、頭發花白、穿著民族服裝的孟加拉人,一口清晰、隨意、非??谡Z化、幽默的美式英語,沒有任何口音。他回答問題時偶爾聳肩、攤開手的動作,也非常的美國化。但這些都沒有抵消他身上濃重的亞洲族裔特性,沉穩、內斂。
那明天的論壇你會去聽嗎?你這次在北京呆幾天?我問。
我呆會就要去趕飛機,去哥本哈根。尤努斯答。
哦?是去參加什么氣候論壇嗎?我問。
你問到好玩的部分了,你猜怎樣,我去哥本哈根是去參加一個音樂節,很多年輕人聚集在那里的一個非常大的音樂節。尤努斯答。
那是個搖滾音樂節嗎?你是搖滾音樂迷嗎?
尤努斯哈哈笑起來,不,我不是為音樂而去,我是去宣講我的銀行和小額貸款的理念。
你是去籌錢嗎?
不,錢不是最主要的,理念比錢更重要。我們需要錢,但年輕人沒多少錢啊,讓年輕一代接受格萊珉銀行的理念很重要。
你在孟加拉銀行的項目進行的怎么樣?不缺錢了嗎?
進行的不錯,我們在孟加拉做的事情,已經復制到紐約了,你能想象么?……從這時開始,尤努斯剛才輕松的姿態變得嚴肅和熱烈起來,他開始激情澎湃地講述貸款者的故事,被激情點亮的眼睛閃閃發光。
你們只給他們錢,不給他們培訓嗎?你們怎么評估他要做的事情,能賺到錢償還貸款呢?在紐約要開辦自己的生意,費用很高昂吧,你得貸給他們多少錢才夠呢?……
尤努斯不厭其煩、耐心地回答每一個問題,對我的所有質疑都心平氣和地解釋,并舉出一大把的例子。而直到回家后讀《窮人的銀行家》這本書,我才發現,我問的問題都是被其他人也質疑,而他也回答了許多遍的問題。我一方面感激他對我的無知的耐心和寬容,一方面又想,也許他已經太習慣這麼多年來,一遍遍跟對他的銀行和小額貸款一無所知的人講述這些。
共進晚餐的感受,和讀完他的書了解他的生平和故事,讓我覺得尤努斯就像中國版的茅于軾。這不僅因為茅于軾也在中國推行過小額貸款的實驗,雖然茅于軾失敗了。他們真正相像的地方,是他們心懷的那一片讓經濟學知識造福人類,尤其是改善窮人生活的堅韌不懈、積極行動的努力。他們是少有的心懷慈悲與智慧,又積極入世,奔走行動的知識分子。
尤努斯的銀行為婦女地位的提高、覺悟的提升所進行的艱巨努力,是書中最讓我動容的部分。在一個強大的伊斯蘭教統治的社會,尤努斯讓最貧困、作為男人附屬品的女性獲得自救,不僅讓婦女重建新生活,更是讓她們重獲身為女人的尊嚴。
曼德拉的一句話曾深深震撼過我:只要這地球上還有貧窮,人類就沒有真正的尊嚴可言。
從某種意義而言,年近70的尤努斯是在為人類的尊嚴而戰。他認為,無論生而貧窮,或者死于貧窮,都是人類的恥辱,任何一種死法,都不如餓死如此讓人無法接受。
服務于一家財經媒體,做宏觀經濟的報道,每天聽經濟學家、政府官員們高談闊論,貨幣投放、財稅、股市、房價……聽聽尤努斯的故事,看看更遙遠的圖景,會覺得世界如此遼闊,而我們的電腦屏幕卻如此狹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