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觀察網 書評人 焦建 她躡手躡腳,穿越一大群人,走到地下室,看見大鐵門被封鎖住??磥磉€沒有人注意到這里是個倉庫。她使勁潛入,突然的黑暗讓她變得不適應,差點受傷。因為饑餓,她變得毫無力氣。黑暗中找到的火柴讓她變得無比欣喜,她裝了滿滿一袋子火柴,為的似乎就是要永遠驅散那種黑暗。她找到了食物和飲水,自己先吃了點,不然實在沒有力氣為剩下的那幾個同伴捎帶回去。食物已經變得無比寶貴,人們的嗅覺變得敏銳起來。當她小心穿越人叢中時,人群中爆發了質疑——誰還在吃香腸?
人性到底是善還是惡?文明到底有多么堅韌?把它們統統推向極端,便能夠得到清晰的展現。薩拉馬戈的《失明癥漫記》中,作出了這樣的一種嘗試,假設很簡單:有一天,一種不知名的原因,讓全國的人都得了失明者——他們的眼前不是像盲人般全黑,而是永恒的亮白色——局勢會怎么發展?上述的場景在這樣的前提之下,便不會再令人感到奇怪。在這個極端荒誕的故事中,沒有任何人擁有名字——因而具備了更大的普適性——他們被冠之以“第一個失明的人,”“帶墨鏡的姑娘”,“醫生”,“舔眼淚的狗”。而那個躡手躡腳的她,是“醫生的妻子”。正是她,是唯一一個個還擁有正常視力能夠看得見的人。
絕境主題似乎真的并不罕見。但它的極端性性卻總讓人感到距離而產生不真實感。也正是因為如此,它們總因為荒誕和幻想色彩缺乏所謂現實主義的厚重,很容易就被人當成是一種只能帶給人閱讀快感的幻想小說來。在科幻題材中摘取例子來看:《三尖樹時代》中的人們,也是突然變盲。不得不與想要殺死它們的外星生物“三尖樹”爭奪生存權利。劉慈欣的《超新星紀元》,則真的設想了一個沒有大人只有孩子們的世界。他們脫離了所謂舊有文化的“大染缸”,似乎也并沒有擺脫人性中的種種枷鎖?!稌r間回旋》的定時末日,以及連鄭淵潔多部童話中的超能力強人——這些故事的核心,便是這種大膽的假設,以及在此基礎上的再次構建。它們都屬于常見的極端性的故事體裁。與之相比,同樣借助于“極端性”的《失明癥漫記》并沒有提出更宏偉更新鮮的困境。它回歸于最簡單的一種假定——假如所有的人都看不見了,他們中會出現什么狀況?他們會如何生活下去?——以此,薩拉馬戈不再炫技,也不是寫科幻小說,他老老實實的,一筆一劃的對于人性勾畫起來。
正如博爾赫斯在評價某部文學作品時所言,“沒有人能夠對它的作品做出內容簡介,當我們試圖概括的時候,那些精彩的要素就會悄悄溜走?!边@個判斷同樣適用于這本書,細節的的穿透力總是超越故事本身的奇特——合理的假象一下,薩拉馬戈所描述的故事或許都算不上奇特。社會崩潰,人性中的善惡交鋒,食物短缺,適者生存,文明抵御不了生存的欲望,赤裸裸,原始。在這樣的情景之下,所謂文明的一切,便都變得如同風中之燭一般。它脆弱,無力,隨時可能銷聲匿跡。而我們或許只能說作者仍然持有性善論。因為即便是他為我們呈現了那么多的人性中的丑惡嘴臉,卻依然相信團結和互助的存在,利他主義的存在,愛的存在。
或許可以把那個唯一沒有失明的“醫生的妻子”作為“風中之燭”的具體表現。她孱弱,無力,精神和肉體上都是,但卻蘊含著無比的柔韌度。當自愿和失明的丈夫一同被關進精神病院之后,面對獄霸們以食物為要挾強迫婦女們為他們獻出肉體的時候,她只能從命。默默的忍受一切,換取食物和同伴們的性命。當看得見眼前的痛苦已經變成一種負累,當因為視力正常便不得不為其他的伙伴們的生死存亡負責的時候,她也希望,“還不如也失明了的好?!钡罱K,她以孱弱戰勝了強大。以堅強負起了照顧他人的責任,直到一切都結束。
此時,凡是跟愛無涉的社會存在,它們原本的重要性,都被一種簡單的現實給消解了。政府、法律、秩序、規則、軍隊、經濟、股市、合理性…..所有的一切都因為人們的失明而變得無力無用也無法施行。它們被消解的如此輕而易舉,讓人不得不對它們在正常時期的過分重要性產生懷疑。并進而挑戰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對其的頂禮膜拜。而與之相比,正如作者所言,“再壞,總還有一絲可能?!薄盁o論如何,愛還是可能的?!薄菒?,構成了《失明癥漫記》中這伙災難下幸運兒們的護身符。
此時,在這樣極端的描寫中,作家“已經成為了一個評論員”,他的所有描述都浸染了個人的感情色彩。薩拉馬戈自己也說,“我個人活得很好,世界卻不是很好?!薄拔业娜孔髌范伎梢宰C明,它們所以被創作出來是因為作者有問題需要解決?!痹谶@本書中,作家想要解決的問題是什么?作家本人以擔憂人世出名,擔心人性的拙劣或脆弱經不得世事考驗,人類最終因此毀滅,這種擔憂培育了《失明癥漫記》。 “真正可怕的不是絕望,而是對絕望的無動于衷”。
雖然曾經獲得過1998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但作品高產的葡萄牙作家——若澤.薩拉馬戈——似乎依然被我們遺忘了。這種遺忘表現在,至今為止,他的作品在大陸只有兩部被譯成中文——《修道院記事》,以及《失明癥漫記》。在薩拉馬戈另外一部著作中的故事,似乎可以說明譯介他作品的敏感性——假如一個城市進行選舉,所有的選民們都投棄權票表示對政府的不滿的話,這個政府是否還有存在的合法性?而被迫離開城市的政府,不甘心人們生活的安居樂業,卻私下里進行各種破壞。不必多說,薩拉馬戈的智慧和大膽,或許已經可以為人所略知一二。希望生于1922年的薩拉馬戈,不必再等到逝世之后,才大規模的被中國重新認識和譯介作品。
《失明癥漫記》內容簡介:西方國家某城市部分居民突患“失明癥”,且呈火速蔓延之勢。政府在驚恐中將失明的男男女女關進了廢棄的“瘋人院”,以期在隔離中令患者自行“消失”。失明者在恐慌與無助中度日如年,苦不堪言。一伙盲人強盜入院后以武力壟斷了食品的分配權,更慘無人道地強迫女盲人前去“服淫役”。足智多謀的少婦,逆來順受的丈夫,熾如烈火的妓女,心狠手毒的惡棍,演繹了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悲喜劇,人性中的惡與善在本書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