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記者 鄭褚 距離那一個日子越來越近了,人們卻似乎不知道怎樣去紀念它。
五月二日,在安昌做完采訪以后我回到了家鄉桂溪鎮。桂溪位于北川東南角,是受災較輕,而災后重建效果最好的鄉鎮之一。5月12日的大地震給桂溪本地帶來的主要是財產損失,以及交通隔絕造成的物資緊張,如今桂溪的中小學和衛生院都推倒重修,本地人憧憬了多年的防洪堤也由山東援建方投入建設,這讓很多桂溪人都有因禍得福的感覺。
桂溪本地在地震中只死了一個人,他是躺在床上被垮下來的山墻砸死的,本地人說,即使不是地震,他也活不過08年。他是一個年輕人,04年的時候,他和他的朋友去山西挖煤,后來一起在井下遇到了礦難,兩天以后他和朋友被救出來,他的腿已經報廢,他的朋友則被送進了重癥監護室,最后他們一起帶著幾萬元錢賠償被親人接回了桂溪。
他的朋友回桂溪以后一直躺在病床上,而他則要振作得多,從第二年夏天開始,他拖著一條瘸腿在河邊的沙場篩沙子,妻子和他離婚了,留給他一個剛剛進入小學的女兒
但人們回憶說他似乎精神并不頹廢,也經常在老街的小棋牌室出現。但是后來,他的朋友死于腎衰竭,痛苦和悲觀重新回到他身上,他相信礦工生涯嚴重傷害了他的健康,他自己也活不長了,于是他不再去篩沙子,后來甚至不能下床走動,人們認為這是他的“心病”造成的。
5.12的時候他已經臥床半年之久,他的母親跑回家里的時候,發現她的兒子已經被一堆石頭和磚坯深深的掩埋了。
我似乎有理由記住瞿兵,這個年輕的名字,我曾經和他有點頭之交,不過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呢。
在我家的附近有一家雜貨店,店主人是一個30多歲,脾氣粗魯的男人,很有吾鄉吾民好勇斗狠的羌族作風。下午我的手機郵箱出了故障,必須上網下載一個附件,于是我找他借用電腦。瀏覽器顯示他正在看“地震網上紀念館”,我掃了一眼,這個紀念館是他建給在北川中學遇難的女兒的:
“露兒從小就聽話??!現在你走了,對于爸媽來說真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你一路走好,在天堂好好的!我們想你了就打你電話說說話!你別忘了接,慢慢聽!我們很想你,你的同學和朋友也很想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在上面過!別讓我們擔心!你沒有走你永遠和我們在一起!
下面還有留言:
女兒:爸爸今天早上夢見你了,你說你沒有死,你只是左手受傷了,你在養傷,所以沒有回家來見爸爸。我看見你的第一時間就說:我要把你沒有死的消息告訴所有認識你的人。
下面有一條回復:一定是XX(記者加)姐姐不想您傷心吧。怕您看見又流淚了。
女兒:今天你以離開爸爸一年了,爸爸天天都要來看你,你怎么不來看爸爸啊。爸爸今天的心好痛哦?!?/FONT>
整個下午最熱鬧的事情是一個低保戶大罵居委會主任,這是因為鎮政府要從低保戶中選出6個人每天清掃大街,月工資450元,低保戶們估計這個活計應該可以一直干到十月份,都努力爭取,但名額太少了,沒有入選的人難免憤憤不平。我后來留意查看了那入選的6個人,多年前他們大都曾經是老街上的商戶,是日子比較好過的一群人,但如今,場鎮向新街方向已經遷移了大概200米,老街即使逢集的時候也門可羅雀,這些在自家門口擺攤做生意的人就從此失去生活來源,尤其是地震以后,如果不是低保,很多人將面臨絕境。
老街上一個曾經的小飯館老板全家七口人都有低保,地震以后,低保戶人均每月發300元補助,他們家庭月收入超過了兩千元,他是一個和善的人,因此不得不分外低調以免遭人非議,掃大街的職務也沒有去爭取。
本地人有句話說人一輩子“三窮三富到不了頭”,此言不虛,現在本地穩定的中間階層是那些退耕還林以后搬到新街上做生意的農民,當然,“吃財政糧”是最受尊敬的。
晚飯后,人們紛紛向鎮政府大院走去,原來是桂溪和陳家壩兩地政府將和援建方舉行五四聯誼晚會。
說是晚會,其實就是擺上一臺電視,人們圍看卡拉OK和一些三句半一類的節目,院子中間堆著一堆木柴,準備節目結束以后點燃篝火圍跳羌族“歌莊”。桂溪的夜晚很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婦女們抱著孩子,一邊罵孩子一邊為臺上人出丑而哈哈大笑;孩子們興奮不已,四下亂竄;年輕人三五成群,大聲起哄,尋釁滋事,偷偷評論陳家壩過來的女孩。感謝地震援建,小鎮所有的熱鬧和生氣都與他們有關。
令人喪氣的是很快下了一場大雨,我跟著人們踩著一路稀泥噼里啪啦的跑回家里,父母正在看電視里的五四晚會,我看來看去,除了舞臺布景復雜一點,似乎內容也并不比我們本地的高明。
家里不通寬帶,用手機看了同事張曉輝的震區日記,不由感嘆幸好尋找悲傷和痛苦不是我的工作,你能在大街上找到悲傷嗎?它們不是被小心翼翼的藏在心底,就是被日常生活消磨得模糊難辨,經上說,不要為明天憂慮吃什么,穿什么,因為一天的擔子,一天擔就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