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記者 張曉暉 Y在講述那位老人的故事之后，她的態度很無奈，仿如一個失戀的女人說道，男人就是這個樣子。事實上，你、我，每一個前往災區的訪者，或許真就是這個樣子，我們以為自己充滿愛心，我們以為自己能幫助他人——實際上只是再次揭開苦難者那層剛剛結痂的傷疤而已。

然而有些傷疤是無法被揭開的，有些場景人們是不愿意再次去回憶的。在我第二次準備前往北川之時，發生了北川縣宣傳部副部長馮翔自殺事件。

為此，我在綿陽停留了一日，在這一整天的時間里，我自始自終都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一次我該如何去采訪，由此我想起了一位著名的已過世的外國記者（我記不起他的名字）其特立獨行的風格——只是聆聽與觀察，永遠都不發問。

24日，就在我們四人匯合一同準備前往北川縣城舊址的時候，陽光明媚的蜀地突然刮起來前所未有的沙塵暴。

還好，我們去的這塊土地仍然安詳。偌大的安縣旅館里住滿了形形色色的外地人，我們訂下房間，打了輛的士前往北川縣城——或者稱之為廢墟也成。

去年滾落在公路上的巨石已經被搬走，路邊的水泥廠已經轟隆隆的開工運作，的士司機滿臉紅光——他告訴我們地震之后生意變得出奇的好。途經第二座水泥廠的時候，同行的S下車去拍片子，我們在車上抽著煙，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司機閑聊。

司機說下雨天他還是不敢在這條路上開，害怕山坡上的巨石滾落；司機說禮拜天（26日）吉娜羌寨會有集體婚禮，他一定要來看熱鬧；司機說他買的新車花了三萬九千八，政府沒有補貼；司機說羌民們自己修建房屋，政府除了補貼還有貼息貸款；司機說我只能送你們到收費站那里，再往前，就過不去了，當兵的封了城。

同行中有兩人是從來沒有去過北川的，我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了興奮，這很正常，人到了陌生的地方都會感到莫名的興奮與激動，何況是大地震之后的廢墟呢？

要到縣城廢墟的馬路上站著兩位交警，我掏出“證件”晃了晃，順利過關，不過另外一輛長安面包車司機跟交警的嘟嚷我倒是聽得一清二楚：“我就是北川的，為什么不能進”——自從地震之后，北川縣城舊址就開始封鎖，除了相關人士，閑雜人等等一切免進。

也許車不讓進，人還是能進的吧，接近封鎖關卡，馬路上開始變得熱鬧了起來，我們嗅到了旅游者的氣息，那些喪失了房屋的當地人，已經開始學會在馬路邊上搭建臨時的攤點，兜售其羌族飾品以及一些在其他旅游景點司空見慣的小玩意兒。

人總是要生存的，不是嗎？

整座北川城被圍起了高高的鐵絲網，由于我們并未獲準進入，因此我們只有“翻墻”而進。在廢墟上翻墻而入的確是一種不好的體會，仿佛這不是我們國土，而是一片禁地，事實上，它已經是成為禁區。

守崗的哨兵發現了我們了，經過短暫的解釋之后，哨兵示意我們不要接近那些搖搖欲墜的危樓，而是改走舊城的公路。路上奇形怪狀的建筑拜地震所賜，我們已經在電視上，雜志上，見過多次，跟我去年512之后來此的情景，亦無二樣。

同行四人都沉默的走著，懷著大致相同的感受。路旁不時有北川縣文物局的警示牌：地震文物，請勿靠近。

山川移位，河流改道，也只有這樣的力量，才能使得一整座城市，在短短的一年內，迅速的變成文物，使得數以萬計的生靈，在一霎那間與世隔絕。

廢墟已經沒有地震一周之后那種難以形容的異味，雨水的沖刷，令很多廢墟的底部堆滿厚厚的淤泥，那里埋葬著我們曾經想救卻無力施之的同胞。

往里面走了大約40分鐘，路上依稀有些行人，他們來自陳家壩，都是羌人，每天必須徒步一小時穿城而過，在一處殘破的屋角，我發現了兩顆櫻桃樹，紅艷艷的櫻桃正被不知名的飛鳥相互爭食，除了我們的腳步聲，這里出奇的安靜。

一位羌族婦女說，“有一次我一個人走這條路，時值傍晚天黑，本來我不信鬼神，但是每每想到這里埋葬了這么多的生靈，我總是感到不寒而栗，只有加快腳步走出另外一道大門?！?/P>

與世隔絕的滋味，到底是怎么樣，我沒有體驗過，但是我知道，那些逝去的人們，注定永遠隨著這些廢墟，就像被火山噴發而掩埋的意大利龐貝古城一樣，成為文物，成為歷史與世隔絕，只留下活著的親人們對他們尚存的些許回憶。

再過幾十年，這些切身的回憶，也將與世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