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記者 言詠 不能說重回北川,因為我從來沒有來到過這里。去年地震之后只到達了成都,那天是5月19日,電視里反復播放余震的預告,凌晨一點慌于出城的車輛在馬路上堵成了長龍,車燈閃亮璀璨如蜿蜒的玉帶。我猶豫于是睡在十層的房間還是去馬路邊借住人家的帳篷。夜里,在路燈下攤開墊絮席地而臥的人們讓我感受到災區的氣氛,但隔壁帳篷帶著啤酒和麻辣兔頭回來做夜宵的姑娘又讓我覺得這里離災區還很遠。
因而今年,我欣然于有機會來北川。我想看看這個曾經天地崩裂的地方一年之后是什么樣子。
從北川縣政府臨時辦公地點安昌鎮包車到北川老縣城還要半個多小時。身邊是陡峭的山體,去年地震的時候石塊從山上滑落,把路面砸出一個個大坑,修補的痕跡清晰可見。
北川老縣城的門口已經儼然一個旅游景點,兩邊各一排攤位,賣著羌族特色的紀念品??h城城門把守森嚴,憑北川身份證才能入內,劃分出游客和家園主人間的界限。
我們從縣城右手邊翻了一座小山,又沿著溪流亂石走了一段,北川廢墟出現在眼前,似曾相識。這片青山下的廢墟,已經從望鄉臺的角度被拍取了無數張照片。
“上面就是望鄉臺”。鄭楮用手指了指右上方。山上,一片花花綠綠的傘,俯瞰著山下的破碎,痛苦成為風景。
一道綠色的隔離網攔住了我們的去路,用木頭搭出一個梯子,爬,我們用這種偷偷摸摸的方式進了封鎖的縣城。
城門內外是兩個世界,它隔絕了門外那觀光式的氛圍。城內依然深深浸滿了悲傷,一個從東北來擂鼓鎮建筑工地打工的小伙子說,他去了兩次,哭了兩次。
縣城狹長,原本有三條大路,現在只剩下一條。兩邊一片斷壁殘垣,讓人感受到大自然破壞的力量。六層樓的房子,被亂石埋得只露出最高兩層,矛壩中學的籃球架和旗桿,如今也只看得到球框和桿頂。有的房子垮了一半,裸露出磚瓦如同一個重傷者。有的房子沒坍塌,但被震變了形,像比薩斜塔一樣定格。從路邊一個殘破的窗戶望進去,屋內鑲著金邊的吸頂燈完好無損,墻頂四周的石膏線也仍然輪廓分明,還有那櫻桃木色的門套,空蕩的壁柜,這些存留下來的曾經“家”的景象,和外面已成廢墟的世界兩相交映,更讓人覺得生命無常。
鄭楮熟悉這個縣城。他在這里長大。他告訴我這里原來是凹下的停車場,那里原來是商業街。任憑他如何指點,我都很難想象原貌,破壞傷筋動骨。他指給我看初戀女朋友的家,已經坍塌得不成樣子。我想起他寫過的北川,一段少年往事已經無處憑吊。
一堵斷墻上插著一朵菊花,明艷的黃色在灰瓦紅磚中很顯眼,那是誰家在吊念。
一位老伯背著包默默趕路,他穿縣城而過去另一頭的安置點。路上的人很少,除了像老伯這樣默默趕路的當地人,大部分都是扛著攝影和攝像器材的記者?;貋淼穆飞?,看到一輛采訪車停在路邊,一個女記者拿著話筒神情凝重地提問,司機,領導,她的另一位同事在邊上看著。他們來自央視,把采訪對象帶到這里——或許是他曾經的家園——營造出一個物人皆非的氛圍??雌饋碛行埧?。
中午吃飯的時候碰上了北川縣旅游局一位工作人員,他的妻子在地震中遇難,留下一個幼年的女兒。他每天工作20個小時以上,來麻痹內心深處的失親之痛。他說,經歷過地震的人都不愿意回憶這段往事。
對于一個國家來說,這場災難將被載入史冊,世代銘記,但對于個人來說,傷痛何必多提。他們會用自己的方式祭奠,祭奠是一種私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