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危機，讓另一位大衰退時期的經濟學家再次被人記起——他的名字叫做：歐文費雪。 

在當選美國總統之后不久，奧巴馬發出了一個警告：“我們正面臨著一場歷史性的經濟危機……我們有進入一個可能會讓我們的債務更加惡化的“噩夢的螺旋”。這次演講在喚起人們對大衰退恐懼的同時，也讓人們想起了那個年代最為重要的一個思想家：歐文費雪。

雖然曾經是美國最為著名的經濟學家，如今的費雪已經幾乎被公眾遺忘了。他可能被人記起的，可能是他的那次也許是有史以來最為糟糕的預測股市的嘗試。1929年10月，費雪宣布——股市已經登上了一個“永久的高原”。今天，雖然依舊被人們引用、爭辯和追隨的是費雪的當代人——約翰梅納德凱恩斯。但是費雪為現代貨幣政策所起到的奠基性的作用也是不容抹殺的。凱恩斯用“偉大的曾祖父”來稱呼費雪，就是因為他有關貨幣如何影響現實經濟的理論。（這兩個人1912年在倫敦第一次見面，據說他們相處的還不錯。）

隨著1930年代成為熱點，費雪也再次被人提起。就像當時一樣，今天的美國也是債務纏身。這是一次“內部人”的債務，一些美國人欠了另外一些美國人的錢，但這已經無關要旨。隨著經濟基礎性的貨幣貶值和收入減少，真實的債務負擔已經不斷的加重。債務違約，銀行形勢惡化，資產銷售壓力日益增加，這使得價格變得更低。費雪曾經展示過一個經濟的下沉螺旋是如何使得原本的泡沫最終演變成大衰退的。1933年之時，他寫到：

一般來說，過度投資以及過度投機也是會帶來嚴重后果的。但是，假如這樣的做法并不是以借來的錢為基礎的話，那么，結果也就沒那么嚴重。每個人都希望減輕自己債務負擔的結局是使得形勢更加惡化——因為每個人都害怕被清算，這將會產生雪崩效應。債務人花掉的錢越多，他們欠下的債務就越多。而經濟的形勢越好，它就越可能變得更好。 

雖然他們鮮有提到費雪，但是美國的政策制定者們依然采用了他的那些觀點。曾經是學者的本伯南克現在成了美聯儲主席，他就曾經嘗試著去給予費雪的“負債—通縮理論”（debt-deflation theory）尋求正式的認可。而伯南克的研究背景就形成了他對目前這次危機應對方案的基本框架。2008年3月的時候，他最終決定要拯救貝爾斯登其中的一部分原因是——假如迅速的將這樣一家出問題的投行迅速的清算完畢，就不會觸發下一輪的資產價格下降和債務違約。事實的確如此，“美聯儲跟費雪學習的如此之好以至于都‘太好了’”，一些人就是這么進行評論的：從2001年到2004年，為了抵抗因為高科技泡沫崩潰帶來的緊縮壓力，美聯儲將利率保持在了一個很低的位置，而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房地產業中幫助吹起了一個新的大泡泡。

假如費雪活到今天的話，“他將會告訴我們的是——我們應該竭力避免通貨緊縮，與此同時，對于‘內部債務’也應該保持警惕?！奔幽么驜rock大學經濟學家、費雪演研究專家Robert Dimand說，“理想中的狀況是，我們應該避免陷入這些險境中的任何一個。但是很不幸，我們已經跌進了一個?！?/P>

費雪生于1867年，1891年在耶魯獲得博士學位。1898年的時候，一場肺結核幾乎要了他的命，正是這樣的一份經歷使得費雪成為了一個終身的健康活動家——飲食、新鮮空氣、禁酒以及公共健康，他還一度推行過優生學。正是因為他活動的領域，再加上缺乏幽默感以及高度的以自我為中心，這使得他不是那么為人所知。

1894年的時候，在一次去往瑞士的旅途當中，因為看到了一條小溪形成瀑布流入山澗池塘，這是一個可以“完美定義財富、資本、利率以及收入關系”的方式，費雪的傳記作家Robert Loring Allen這樣寫到，“潺潺的流水，在單位的時間內以一個確定的總量流入池塘，這可以被比作是收入。而這個池塘，在一個特定的時刻內水量的總數是固定的，這就可以被比作是資本?！痹诖酥蟮娜陼r間里，他以此制定了金融經濟學的許多核心概念。

1911年的時候，在《貨幣的購買力》一書中，費雪正式定義了貨幣的量子理論，根據該理論，貨幣的供應由速率決定。也許更為重要的是，費雪解釋了究竟不斷變化的速率和價格是如何驅使實際利率背離常態的。正是以這樣的方式，雖然對產出并不能夠產生長期的影響，但是貨幣利率能夠制造繁榮和泡沫。更進一步，費雪認為，美元的真實價值不應該僅僅盯著黃金，而是應該跟一攬子其他商品的價值進行掛鉤。正是因為持有這樣的觀點，使得費雪成了現代所有以穩定價格為目標央行們的精神之父。

1920年代的時候，費雪因為發明以及出售一種制作卡片索引系統發家致富。他拿著這些錢進入了股市，購買邊緣股票。1929年的時候，這些股票的總值已經達到了一千萬美元，他成了一個盛名昭著的金融大佬。但是，就在他看到“股票的高原”之后僅僅兩個星期，股市泡沫就崩潰了。

雖然代價慘重，雖然衰退依然在繼續，但是費雪依然保持了樂觀主義態度。他損失了財富和家庭，他居住在耶魯校園里，以他慷慨的妹妹的資助過活，但是他依然在進行自己的工作。1930年代，作為1028名經濟學家其中的一員，他也參與了徒勞的向胡佛總統情愿要求抵制《Smoot-Hawley關稅法令》的隊伍。他還繼續發展了自己的負債—通縮理論。1933年，在由經濟社會出版社出版的新書《Econometrica》中，他將負債通縮理論的過程歸納為：廉價出售、資產價格不斷下跌、實際利率不斷上升、更多的廉價出售、下滑的速度加快、凈值不斷減少、不斷增多的破產、銀行袖手不管、信貸減少、銀行資產低價傾銷、不斷增多的不信任感、人人儲蓄自危。在這本書中的第一章里，費雪描述了通縮究竟是如何使債務負擔不斷加重的。

費雪堅定的認為，要終止通縮，就必須摒棄金本位制，而他也真的多次向富蘭克林羅斯福提出過了這樣一個請求（凱恩斯的觀點也與之類似）。1933年，羅斯福成為總統后不久將美元貶值，而美元的貶值和短暫的銀行關停標志著大衰退已經惡化到了頂點，雖然此時距離復蘇還有一段時間。費雪在羅斯?？偨y做出決定過程中最多只起到了很少的一點作用，他的聲譽下滑的如此厲害，以至于連他的學術伙伴們也將他遺棄了。

費雪同時代的批評家們在他的負債-通縮利率的假設中找到了漏洞：不斷增加的真實債務有兩個后果，債務人的情形惡化，但是借貸人的情形卻會變得更好，一反一正，凈效應為零。1980年代的時候，伯南克補充了這一說法?！暗盅浩反龠M了信貸增長”，2007年6月，伯南克如此說到，此時距離危機真正爆發已經為時不遠?！盁o論如何，在1930年代的時候，不斷減少的產出和不斷下跌的價格（增加了真實的債務負擔）導致了金融壓力在借款人那里的廣泛擴散，使得他們贖回抵押品的能力不斷降低…….借款人手中的現金流轉和流動性也被削弱了。而這就會增加出借人的風險?！碑敃r紐約大學的伯南克和蓋爾特先生將這一切命名為“金融加速器”。

即使是通脹形勢依然相當可觀，向下的循環也可以產生——舉例來說，當通脹以前所未料的形勢降低的話。假設一個借款人認為通脹將以2%的速度發生，他以5%的利息借出了一筆貸款。假如通脹速度卻降低到了1%，真實的利率就從3%上升到了4%，這就給償付貸款增加了負擔。

資產貶值也可以產生與之類似的效果。假如房屋價格原以為會以每年10%的幅度上漲厄話，一個購房者就會很愿意全額借款買下房子，因為他的房子將會很快就比貸款的總數還要值錢。出于同樣的原因，出借人也很愿意將錢借給借款人。但是假如房價的增長速度相反低于10%的話，房子的價格將很快就變得還不如貸款值錢。不管是對于借款人，還是對于出借人的話，他們都將面臨著很大的破產風險。

今天，除了金融機構及聯邦政府之外的債務已經達到了整個GDP總數的190%，這是自1930年代依賴的最高值。當初和現在之間存在著非常重要的不同。在大衰退開始的時候，債務總數比今天要低——只占GDP總數的164%。而抵押債務跟房屋的價值比較起來仍舊比較保守，價格也并沒有像今天一樣注水：1929到1933年之間，價格下跌了24%。因為通縮及產出降低的緣故，債務負擔大大提高了。名義GDP在1929到1933年之間降低了46%。

今天的債務負擔已經如此沉重，因為在過去人們借了那么多的錢。不斷下降的真實利率、通脹形勢的降低、資產價格的不斷上升以及衰退的減少，這一切是人們欠下如此之多的錢的邏輯條件，而也正是這一切使得杠桿作用變得不是那么危險。但是，不斷增多的杠桿效應最終產生的結果卻是：信貸大大增加，房屋被過度估值。

即使沒有衰退的發生，不斷下跌的房屋價格已經產生了足夠的效果去削弱抵押貸款，而這就動搖了金融體制。而衰退更使得這樣的形勢變得更加致命，通縮也將產生同樣的作用。而宏觀物價指數自從2008年晚期就降低了，根據高盛的估計，今后兩年的通縮將達到0.25%。

這已經是一個足夠低的數據，它將意味著很多人的收入會降低，很公司的產品將降價。擴散更為廣泛也更加嚴重的通縮將意味著——房地產價格將必須降低，這樣的降低直到與人們的收入達成平衡的時候才會終止。而這就制造出新一輪的違約、欠款不還，已經喪失抵押品贖回權。

解決的方案是什么？費雪寫到：“想要給這樣一場衰退找到經濟的解決方案，就必須出現一場通貨再膨脹，這樣的再膨脹必須達到這樣的一個程度時為止——所有的未償債務都被抵消了?！钡?，通貨再膨脹不是這么簡單的事情。雖然現在通過穩定虛高的房價可以在短期內減輕正在形成中的負債—通縮過程，但是任何想要維持這種不切實際的高價格的嘗試最終都有很大的可能會失敗。更高的通脹能夠幫助降低房屋的實際價格，與此同時，它還能夠維持房價的虛火繼續下去，真實的債務負擔也會降低。但是制造通脹卻是一件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的事情：它要求需求必須得到充足的增長以便消化現有的經濟松弛，要么是貨幣政策，要么是財政政策。

雖然美聯儲并不期望著發生一場通貨緊縮，但上個月它也的確表示了：“通脹將維持一段時間”。而美聯儲手中阻止通縮的手段也十分有限。去年12月份的時候，美聯儲的短期利率已經基本上降低了到了零。美聯儲現在希望通過購買抵押債券和政府債券降低長期利率。隨著常規的貨幣政策已經消耗殆盡，財政政策變得更加重要了。

費雪于1947年去世，比凱恩斯晚了一年，但他一直生活在凱恩斯的陰影當中。有學者評論說，因為費雪從來沒有把他的思想集合在一起，想凱恩斯寫作《就業、利息與貨幣通論》一樣。更重要的是，凱恩斯大力支持的積極的財政刺激政策戰勝了費雪單純以貨幣政策修復衰退的局限性。

但是費雪的洞見依然十分重要。它們也許已經通過一種緩慢可能是不為人知的方式浸入了今天政策制定者的觀念之中。2月8日，奧巴馬的經濟顧問勞倫斯薩默斯呼吁說應該進行一個新的財政刺激計劃，該計劃旨在“遏止破壞性強、有通縮可能的一個惡性循環”。他這一意見在在費雪和凱恩斯之間，搭起了一座橋梁。

《經濟學人》/文 焦建/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