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還是比較溫和的。那種黑暗世界,有人給了一點亮光,他感覺到的不是痛苦,終究還是溫暖。他就是要站在親愛的人這一邊,其他都不去討論。
——路內
經濟觀察網 書評人 走走 1991年,戴城,夏天。18歲的路小路就讀于技校,即將去工廠實習。這一年暑假,他結識了技校語文老師的女兒于小齊,于小齊就讀于美工技校,開學要去上海學卡通。路小路在追求她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無法對質的秘密。這個秘密像堅果的核一樣,固執地存在于他的身體里,于是,打架這件事在路小路身上發生了質變,被層層推進到最終一刻,無意識的暴力變成了有意識的報復……不久,語文老師病故,于小齊輾轉去往深圳,路小路繼續在戴城游蕩。
這個小說延續了作者路內上一個長篇《少年巴比倫》(發于《收獲》2007年第6期)的那些內在的風格,比如年輕盛氣;把“我”看作一群混混中的一個,只是一棵大樹上的一個枝椏(不像其他許多文本,有一種自戀的排他結構);有淡淡的身份危機;巧妙的隱喻;非精英敘事的紛雜群戲(這個部分比較見功力,幾乎所有的人物都是起伏出現的,所有的人物都是貫穿小說的某一根線,如果拆解它的結構,那就是一種螺旋上升式的,讓讀者在不經意之間進入主人公的故事,然后忽然又切換到別人的故事上);對文化、價值觀的差異敘述沒有道德意向的說教形式(這一點尤其值得重視,對暴力背后的道德、正義的理解及處理,有一種傳統俠義小說的沿襲);當然,在無可避免的暴力來臨之前,總是一段輕快的恬靜的時光,混亂之中自有深情蘊含?!爱敃r我想寫的,一個是愛情,一個是暴力,然后是小城市那種沾沾自喜的神態,虛假的幸福感?!保ㄗ髡咦允觯┒@種深情也并非甜膩膩的愛情或者猛烈的性行為,一切都在懵懂萌動之中。以為有愛情的可能,以為她還會出現,但人物已經像日歷一樣被撕掉了,說是追尋她的旅程,毋寧說是路小路發現,個人身份的確立,這個過程并不在他本身之內,而在他和那些他者的關系之中。為了找到自己,解釋自己,他要找出和他一起青春過的那些人來。
應該說,路內小說的文學價值不在于創新了某種敘述形式或者講述了某個特別的故事,而是作者用街頭語言和青春往事構筑起了一道風景畫,再現了90年代初青少年的生存狀態,反映了那個年代局部的生存狀態與市井風貌?!昂苌儆虚L篇小說去特地寫一群讀技校的少年,我覺得那是中國青少年中間無望、很閉塞的一群人?!保ㄗ髡咦允觯┙诸^混混,工人子弟,小太妹,暴發戶……作者確實呈現出了技校學生這個未曾言說的、未曾被理解的群體的獨特本質,他們所度過的對他們而言比較快樂的、自然的、煩躁的、不那么盡如人意的一段日子,是作者在自己的理性時代回頭講述的瘋狂。
關于小說中的暴力,尤其需要多說幾句。和《少年巴比倫》那個暴躁的小說相比,這個小說顯得比較溫和,但是骨子里面卻充滿暴力,因為路小路已經覺得,人不能欺騙、羞辱、玩弄他人,所以,為了維護這些的暴力是正常的。按照作者自述,在他寫暴力之前,看了一點韓東的《小城好漢》,他覺得他所經歷的暴力青少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因此,我們在這個小說里看到的暴力都帶有一點滑稽成分,是戲仿的。但是它又有很殘忍的內核。比如語文老師用很輕描淡寫的口吻講述66年,地下室,工廠夜斗一段,科長被火藥槍轟了腦袋,自己如何在暗夜中的河上拼命游泳逃生。然而活下來了,也無非就是活著,小說對那些暴力分子是寬容的,根本沒有去討論人性??赡茏髡哒J為,人性就是這個樣子的。因此這個小說才會一再地重申態度:絕對不去懺悔,因為沒有什么好懺悔的。死了的活該,活著的也就是混著。
在小說的開頭,“初中老師說我們是七八點鐘的太陽,初中畢業就是八九點鐘,老了以后是夕陽。這種算法很光明,把人生視為白天,要是倒過來看,人生是黑夜,那么十八歲那年我正處于黃昏最美的時候,然后是漫長的黑夜,某一天死了,在天堂看到紅日升起,這種計算的方式可能更接近神的邏輯?!?/P>
而在小說最后的“尾聲”部分,“吃完了,我們兩個打著飽嗝在那里看風景。小鎮很安靜,看來昨天做喪事的那些人都已經離去了,遠處的大路上空蕩蕩的,車都不見一輛。有一些零星的鞭炮聲在提醒著我,千禧年啦,二十世紀就要過去了。這個世紀關我屁事?!?/P>
路小路說:這個世紀關我屁事。這句話,也許正是這代人最終的態度,這也是這個小說最黑暗的那一粒果核。路小路開始講故事時,太陽下山了,故事結束時,已經是黑夜,黑夜是一個不確定的缺失的模糊的世界。我們每個人,其實都身在其中。
(書評和相關資料由中信出版社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