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東打了六年工的湖南青年羅練,留下一張帶有老莊氣息但極度絕望的紙條,不知所蹤。前兩天聽一個記者講,此人據說已經死了。
一個喜歡讀莊子,而且讀得很熟,文筆也很不錯的打工仔,卻只能打粗工,“無以養親,無以樹業”,在看不到任何前途的情況下,感到生和死沒有分別,絕望而出走,甚至選擇死亡。這樣的故事,我們聽到過很多,但也有類似經歷和心氣的年輕人,從困境里走了出來,甚至走向了成功。近些年來,社會階層的確出現了固定化的趨向,但由于有市場的存在,卑賤者上升的可能,還是要比三十年前大得多。此前,就羅練事件,我呼吁過改善社會上升渠道的問題,但羅練提出的問題,還遠遠不止于此。
從某種意義上說,羅練也許只是一個個案,喜歡莊子的他,不僅周圍的人跟他格格不入,就連他的家人也都不懂他。加上他性格又相當的內向,因此,在產生絕望情緒,又不得排遣時,選擇出走,似乎很大程度上,有他個人的因素。但出外打工的青年農民,存在這樣或者那樣的心理問題的人,并不只羅練一個,對他們在戀愛、婚姻、性、交往、娛樂等方面的需求,關心得還不夠多。一提到農民工的問題,很多人不約而同想到的就是勞動待遇,解決欠薪,回家過年,至多想到為他們組織工會,似乎農民工僅僅是一種經濟動物,除了物質需求,什么都不會想的。
羅練在湖南的農村里有家,據說還有一幢不小的房子,但那只是一幢空巢,一度除了留守的母親,所有家庭成員都外出打工了。后來,母親也在孤獨中死去?,F代化浪潮中的城市化,已經摧毀了農村固有的社會結構,連家庭都變得殘缺不全。每個外出打工的人,既得不到戶口所在地社會網絡所能給予的社會救助以及感情寄托,在打工所在地,也一樣得不到幫助。工棚里,是不存在生活意義上的社區的,所有的人都是臨時的寄居者,是過客,彼此之間,既無倫理關系,也無所謂業緣紐帶,甚至連鄉土聯系都殘缺不全,當然,也就不用講究道義。
可以說,所有的打工仔,都是沒有社區生活的人,無論在哪里,他們都很難找到傾訴的對象,并從中得到起碼的慰藉,甚至缺少起碼的精神寄托。因此,農民工群體中出現的關系混亂,犯罪率高,以及性生活紊亂,自殺率高的現象,也就不奇怪了。人,是需要小圈子的社會生活的,在那里,人們可以找到自己的歸宿感,但農民工在自己熟悉的農村找不到,在自己陌生的城市也找不到。如果非要找的話,那么類血緣和地緣的第三社會組織(通常我們所說的“黑社會”)就可能取而代之,成為畸形的代用品。
歷史告訴我們,很多社會問題,社會群體性事件,雖然表面的原因也許都跟直接的物質因素有關,但往往問題的頻繁發生,最根本的原因,是某些社會群體,已經處在問題叢生的境地。所以,問題的解決,絕非讓人吃飽了飯,就可以安枕無憂的。農民工的無社區畸態生活,從世界范圍來看,并非中國特有的,屬于城市化的一種不得已的果實,但是,中國城鄉二元的社會結構,卻使得這種現象更加嚴重。至少從目前來看,我們解決這個問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