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沈威風/文

新起點

2008年冬天，侯小強經常來往于北京和上海兩地。從上半年開始，他的工作地點搬到了上海，但是他在清華EMBA班的學習還沒有結束。他從2年前開始讀這個班，當時他還在新浪網當副總編，現在畢業將近，他的身份已經是盛大文學有限公司的總裁、起點中文網的董事長，在清華學到的經營管理理念，更加有了用武之地。

他說新浪滿足了他對于職業的全部理想，那是一個最好、最大的平臺，個人的新聞理想能夠得到充分的施展和回報。新浪執行副總裁、總編輯陳彤也曾經說：“侯小強是從新浪網成長起來的優秀媒體人才，他的才華在新浪編輯部無人匹敵，他卓越的創造力使新浪博客取得巨大成功?！?

侯小強畢業于首都師范大學，專業是文學評論，2001年8月加入新浪網，歷任新浪教育頻道編輯、新浪文化頻道主編、新浪觀察總策劃、文教中心總監以及新浪網副總編輯，后來的新浪博客部門也由他負責。那是一段非常有趣的經歷，他時常和各界的名人見面吃飯交流，挖掘有趣的話題，然后通過新浪博客推出。比如洪晃寫的關于她那位著名的前夫和“一個饅頭的血案”、芮成鋼寫的故宮里的星巴克，都是在各種場合聊天時的無心之談，卻被侯小強發掘，最后通過新浪博客而轟動一時。

新浪博客的成功，讓侯小強非常有成就感，但是當2008年3月陳天橋通過各種關系找到他、問他是否對盛大文學公司有興趣的時候，他說自己完全沒有猶豫——因為盛大文學可能是滿足他的事業理想的又一個契機。

陳天橋的盛大涉足文學領域，算是一件出乎人們意料的事，不過細究起來，卻又很符合邏輯。2005年，盛大在中國網絡游戲市場達到了頂峰，陳天橋在資本市場上公開收購新浪股票，被稱為一場在中國發生的按照西方游戲規則進行的并購事件，但后來因遭遇新浪的“毒丸計劃”沒有成功。對此，時任盛大總裁的唐駿曾經不止一次地表示遺憾——因為這一次受挫，沒有能夠完成盛大的媒體夢。隨后，盛大推出的家庭娛樂平臺——所謂 “盒子”——同樣遭遇滑鐵盧。再后來，據媒體報道說，陳天橋還有意入股華誼兄弟電影公司，并考察了湖南的宏夢卡通，還有一些音樂公司。由此可見，陳天橋一直致力于打造他的 “網上迪斯尼”——一個娛樂王國，它涵蓋了媒體、電影、音樂等等多個領域，而不僅僅是只有游戲這么單一。雖然陳天橋的努力遭遇了多番挫折，直到2004年，才有了一次在當時并不怎么引人注目的成功——那一年，陳天橋收購了一家原創文學網站——起點中文網。

起點中文網的發展出乎意料的好，這多半要歸功于起點中文網開創的網上閱讀收費的商業模式。網上收錄的小說前半部分可以免費提供閱讀，不過想要繼續看剩下的一半，就需要支付每一千字2分錢的閱讀費。這本來是起點中文網遭遇資金困難時的無奈舉動，不想卻為自己帶來了豐厚的利潤。如今，這種模式已經為大多數原創文學網所采用。到2008年，陳天橋決定加大在文學產業上的投入，這年7月，盛大文學有限公司成立，旗下共有三家原創文學網站——起點中文網、晉江原創網和紅袖添香網，全部由盛大100%控股。由于這三家網站在中文網絡文學領域都是翹楚角色，因此盛大文學成立當天，就已經擁有了80%以上的市場份額。

侯小強離開新浪后便出任了盛大文學總裁一職，從一個低調的新浪副總編變身為站在業界前沿的開拓者，他的使命就是如何把網絡文學這個產業做得更大。陳天橋對他寄予厚望。

新概念

文學評論專業出身的侯小強一直都有一個文學夢，因此與文學界始終保持著相當緊密的關系。不過，他對網絡文學創作并無多大熱情，在加入盛大之前，他也不是起點中文網的注冊用戶。和大多數第一代接觸互聯網的人一樣，他第一次接觸到的網絡文學是《第一次親密接觸》；他認為最好的網絡文學作品是慕容雪村的《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而且這本書也不是在網上看的，而是把網頁打印出來，看的紙質版。

侯小強現在正在看一本叫《見地與修道》的書，這本書是陳天橋推薦給他的，他說看了之后很有感觸。這是一本從佛經出發講述哲理的書，書里講了一個故事，不同的人見到同一個美女，內心產生的理解也各有不同，可見從不同的角度看問題和理解問題，得出的結論會很不一樣。這種理解是純粹主觀的，所以也沒有對錯之分。這個道理同樣可以用來解讀不同的文學方式。侯小強真正開始了解網絡文學是因為他的工作，而這種了解到了后來甚至改變了他對文學的理解。

網絡文學在發布和傳播上相對比較自由，對現有的文化資源配置是一次革命性的突破，它讓過去那些被動的讀者變成了作者，讓草根階層找到了一個表達自己的渠道。這更符合文學藝術所應有非功利主義和自由精神，也為文學的新生帶來了可能。

侯小強閱讀了大量盛大文學旗下三家原創文學網站上的作品，這些作品中散發出的蓬勃生命力讓他備感驚訝，“和網絡文學相比，傳統的文學作品就顯得沒有想象力，語言蒼白無趣”。在盛大文學工作了半年之后，他甚至得出“網絡文學終究會壽終正寢”的結論——他的意思是，網絡文學這個名詞總有一天將成為歷史名詞，網絡作為文學的載體，將會成為主流和常態。他設想或許有一天，所有的文學都會在網絡上誕生，而到了那個時候，網絡文學就是文學本身。

“主流化、商業化、社區化”是侯小強執掌文學公司后的三大任務。盡管他相信未來網絡可能成為文學唯一的載體，但是在當下，網絡文學和傳統文學仍然是兩個涇渭分明的門類，那些傳統的作家和出版社仍對網絡文學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或者為了證明自己的專業性，至少在表面上要維持一定的距離感。所以，侯小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動網絡文學的主流化。在新浪的工作經歷，為他積累了豐富的人際資源，他想到，可以動員那些尚不習慣網絡寫作的知名作家為盛大文學寫作。

2008年9月，起點中文網主辦的“全國30省市作協主席小說競賽”引起轟動。參加大賽的作者星光熠熠，其中包括被譽為“短篇小說之王”的北京作協副主席劉慶邦，河北作協副主席談歌，兒童小說作家、上海市作協副主席秦文君等等。盡管后來發生了一系列口水事件，也引起不少質疑，但侯小強仍然認為比他想象的更順利，他只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就把中國當代文壇的一些大家拉入到競賽中來，他說：“在這個劇烈轉型的年代，傳統作家們對于網絡文學，早已經從懷疑到歡呼了?！?

隨后，起點中文網宣布與郭敬明達成戰略合作。郭敬明原定10月1日出版的最新作品《小時代》于9月20日開始在起點中文網連載，兩個月內就有達到了大約2000萬的獨立用戶訪問量，郭敬明也成為中國首位嘗試收費閱讀的暢銷書作家。之后，起點中文網以同樣的方式簽下了海巖、賈平凹等著名作家，將他們已經出版的作品在起點中文網上進行網絡首發。11月，韓寒也宣布將加盟起點中文網，在線寫作新書《他的國》。按照合同，韓寒將在12月 1日至31日每天上傳三千字。讀者閱讀網絡作品，通常每千字只需花費2分錢，但據說韓寒的作品收費標準則提高到了千字8分錢，網絡出版版稅和之后的紙質版圖書版稅相加，將會創造韓寒新書版稅數字新高。與此同時，起點中文網還找來網上人氣最旺的白金作家“格子”與韓寒打擂——兩人都是第一屆新概念作文大賽的一等獎獲得者。

“做足噱頭”使起點中文網和盛大文學倍受關注。在馮小剛的新片《非誠勿擾》中，起點中文網還首次做了貼片廣告。廣告中兩軍交戰激烈，一軍為關公統領，另一軍的大將則是秦瓊。廣告中的人物和景物全部以象形的文字來表現，侯小強說，這是起點第一次做視頻廣告，而這個廣告有兩個意思，一是中文的文字極具魅力，可以表達一切，二是起點網上的文學極具想象力，就像關公可以戰秦瓊一樣，完全沒有限制。

新公司

陳天橋對網絡文學的期待值相當高，因此他在盛大文學上的投入也大可以稱得上是大手筆。2007年，陳天橋為起點中文網增資1億元人民幣，為盛大文學，他也準備了相同數目的資金。文學和游戲的結合，是陳天橋成立盛大文學的目的之一，但不是全部?！八彩且粋€有文學夢的人”侯小強不容置疑地說。陳天橋每天花在起點中文網上的時間可能比侯小強還多，而且只要看了一部好的小說，就會到處向人推薦。同時，陳天橋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商人，他更看重的，可能是文學產業所具備的巨大潛力。文學在中國是一個還沒有被開發的產業，而陳天橋在這個各行各業都在準備過冬的時候積極投入盛大文學，更多的是源于他的一個判斷——經濟不景氣，對娛樂產業很可能會是機遇。

歷史上，愈蕭條愈娛樂的實例不勝枚舉。上世紀30年代，美國經濟大蕭條，卻迎來了好萊塢的黃金時代；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韓劇也如風暴一般席卷了整個亞洲的影視界、時尚界以及文化界?；蛟S是因為經濟不景氣，人們留在家里的時間就會越來越多，觀看影視劇的時間自然隨之增加，畢竟這是一種相對低廉而方便的娛樂方式。也有另一種解讀說，在經濟蕭條時期，人們更傾向于短暫地逃離現實，在虛幻的世界中獲得短暫的身心放松。對于陳天橋來說，這場百年不遇的經濟危機也許真的是一個好時機。有趣的是，12月剛剛發布的盛大2008年第三季度的財務報表，凈利潤4940萬美元的數字出奇的好看。所以，他可以對公眾做出不裁員不減薪不減少投資的許諾，同時還可以對盛大文學增大投入。

除了對文學的理解，侯小強看文學的態度也發生了劇烈的改變。他不再執著于用文字來感動自己，也不再拘泥于文字是否能感動別人，他說他更多的是透過文字看到其中的商業價值。他從來不說一部小說好或者不好，因為每一部小說給每一個人的經驗都是不一樣的，所以點擊量低不代表沒價值。他也從不覺得用商業價值來判斷文字是一件可恥的事情，他甚至認為“文學就是商品”。

為了貫徹他的這個思想，他做了兩件事情。第一，起點中文網2008年的收入很豐厚，接近1億元，他決定除了基本的營運費用之外，將利潤全部回饋給在起點中文網上進行創作的作者們。他希望能在起點中文網上誕生一批年收入過百萬的作者。他說，作家都應該成為有尊嚴的人，因為有尊嚴內心才會強大，而尊嚴和經濟狀況有著緊密的聯系。

第二，他對盛大文學的定位不斷地進行修正，他將之定義為世界小說工廠。在他的想象中，這是一個涵括上下游產業鏈的企業，生產的不是小說，而是一個產品，有著流水線式的生產和商業化的運營。在這條產業鏈上，不僅有作者和讀者，還有專業的書業經紀人、出版商、發行商、書評隊伍，還有將故事進行游戲化改造和影視化改造的隊伍?！昂翢o疑問，還有像kindle那樣的閱讀器，我們一定會做，而且很快?！焙钚娬f。

在描述他的文學產業夢的時候，侯小強用的都是 “工廠”、“車間”、“流水線”這樣與文學或互聯網相去甚遠的字眼。他甚至說不覺得盛大文學是一家互聯網公司，因為互聯網對于他而言，只是工具，是軀殼，但是盛大文學所擁有的，不僅僅是互聯網，而是超過20萬種的版權，并且這個數字還在日日夜夜飛快地增加著。他說，如果更準確地形容他理想中的盛大文學，那將是世界上最大的版權運營公司。

實現這個夢，他給自己的時間很短：一年建模型，兩年就要見成效?！斑@個世界變化太快了，10年前，張抗抗問過我一句話，你覺得將來所有的人都會用電腦寫字嗎？”侯小強說，“我們沒有辦法預料未來，只能讓自己的腳步快一點，再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