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雷梓/文 做夢夢見的話題,半夜爬起來寫下。
電話,恐怕應該算是最惠及當下記者的美好發明了。腦袋里突然就掉出來這五個字:電話式生存。
不知從何時起,我們的記者不再需要走出門去,我們習慣了使用并依賴電話,并且技藝日趨成熟及至爐火純青。利用電話,我們尋找采訪對象,打探新聞源,從專家、分析師那里轉述觀點,還原事件原委,閉門鉤織邏輯、文章。
身邊隨時看得見這樣的場景:我們的記者抱著一部電話可以打上一個下午,電話那頭的人或者變換或者不變,設置的問題或者單一或者豐富,態度不可謂不認真,求證不可謂不執著,情緒不可謂不熱烈……看得多了,看得久了,這樣的一幕甚至讓我錯覺成了愛崗敬業的感人寫照。
但我終究心懷疑惑,這樣是否就能挖掘到真正的新聞。畢竟我所承繼的新聞傳統不是這樣,是“走出去、走下去、再走出來”,而不是像今天這樣,一旦發覺稿件有軟肋有遺漏有偏差,記者總是對我說——“我再多打幾個電話問問?!蔽也挥浀檬菑氖裁磿r候起,我們習慣了我們的記者再也不用,或者說再也走不到新聞的發生地、事件的現場、沖突的風暴眼中去,不用去直面當事人、目擊者、各式各樣的關系人,不用看他們的面孔和表情和行為,就可憑一通電話全部搞定。
難怪,長久以來,我一直隱約地遺憾,在我們的報道中已經很難感覺到人,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的存在,人的體溫,人的喜怒哀樂,人作為社會生產關系焦點的張弛抑揚,可是我們的報道難道不是訴求于人并且寫給人看的嗎?
也許難說,也許連這一點都可以置換或變更了。我們是寫給一堆國家機器、行政機構和企業組織看的,寫給那些貼著省部長、市局長以及C什么O的座椅看的吧?!
久而久之,這種電話式生存勢必推演開去,形成一種規模不斷壯大、領域不斷跨界的社會生態。媒體如此,將影響甚至豢養出很多的企業人、公務員、從業者,他們正在逐漸習慣于“電話那頭”的表演與生存,只要你不在他身邊,那就萬事皆OK,他們便能眉飛色舞,口若懸河,從容應對——當然這些也只是我們的記者隔空的感覺,因為我們并不曾與他們四目相對,鼻息相聞,我們看不見、不知道我們的采訪對象此時正身處何種環境,是建設工地、生產車間還是燈紅酒綠、杯盤狼藉,看不見他的眼神是堅定還是躲閃,看不見那里的天光是明媚還是晦暗,但是這些并不妨礙我們生動地寫下:神情堅毅的某總身著普通工人制服,站在建筑工地上;面帶倦容的小某在寒風中向行色匆匆的路人派發傳單……漸漸地,我們、他們、大家都會習慣于這樣的行為方式和角色扮演。
有時候我會像患了強迫癥一樣,一遍遍設想這樣的場景:我們的記者突然推開當事人的房門時,他會不會感覺有如神兵天降!
也許,就像我們的當事人很久不得見記者的真容那樣,我們也已經很久不見新聞的真身,有時甚至連全尸都見不到,任事件真相身首異處,我們可以僅憑雪泥鴻爪,加上一通電話,就敢“還原”證據鏈,虛構邏輯鏈,視新聞如天書,置真相于罔聞。
當然,我們有足夠多樣的理由假以說辭。時間是第一位的。出版周期短,時間不允許我們車馬勞頓趕赴現場,還要與競爭對手賽跑,在這樣的信息無壁壘世界,所謂的“獨家”和“第一時間”通常就比別人早數小時甚至是幾分鐘。但事實上,我們心里如明鏡一般,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借口。一切都在于媒體對新聞準則與采編流程的標定如何。結合網絡工具或者先發預告式新聞,表明我們有不同于大路貨新聞的報道,將于稍后推出——因為我們的記者正在第一線!而不是像梁上君子一樣穿梭在網頁間窺看與扒竊。我堅信這樣的新聞一定是有市場,也更接近于新聞的內在生命的。
電話式生存,也正是我們少(不擅長)事件性報道,多(擅長)分析性報道的主因。因為你不在現場,你沒去過當地,你心虛,你沒有發言權,你只能呆在千里之外的黑屋子里,聽人家在電話那頭對你形容、描摹、轉述,哪怕對方說得天花亂墜,唾沫橫飛,你當然只剩下找幾個學究坐在電腦跟前分析的份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