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自駕車去山海關秋游,有同事說,其實大家一起坐火車去也會很有意思。我才發覺自己失去對火車的感受已經很久。曾經常與火車為伴,在咣當咣當的搖蕩中把自己送到遙遠的地方。
從1993年春天辭去公職,自貴陽坐飛機去廣州以后就很少再坐火車。那是我第一次坐飛機,心情很是不凡。我當時在貴陽掙的月薪只夠這張機票的三分之一強,是《現代人報》負責接洽的同志說,你坐飛機過來吧,我們給你報銷。于是籌了錢,開了人生中這頭一次洋葷。
從天空中俯瞰我們一直腳踏的實地,才知道原來世界是這么大,而曾經將我們埋沒的城市是這么小。
而記憶中第一次坐很遠的火車,離開父母開始獨自的生活,是1982年從貴陽沿京廣線來北京上大學。那時候我16歲,中國版圖還只限于地理教科書上的概念?;疖囂崴俑呛芫靡院蟮氖?,如今這段旅程只需29個小時,而當時要坐兩天兩夜近50個小時才能從偏遠的故鄉抵達祖國的心臟。
已經久遠,已經淡漠了當時的惶恐和孤單。只記得到北京的第一天,我穿著那時流行的藍滌卡學生裝,在天安門前留影,并且第一時間寄往家里。然后在王府井新華書店——當時全國最大的書店——買了一本新華字典,作為在大學發憤學習的開始。
轉眼26年過去。那個在火車硬座上長時間扭頭凝望窗外景色的少年,幾乎不吃不喝,極少離開他的座位,在他的眼里,身邊擠迫的旅客充滿著陌生和敵意。
與其他的旅行方式相比,火車總是帶給人更多的離情別緒,因為貼近社會底層而更顯堅硬與悲愴。我們印象中的很多生死訣別,哭喊著的追趕,失散以后重新找回的擁抱,隔窗卻仿佛隔世的淚眼、深情、難舍,在蒸汽時代飄忽的煙霧中,收藏了無數人生的最美與最痛。
1996年,我作為電視記者沿線尋訪京九鐵路。這是繼京廣線之后中國第二條縱貫南北的交通大動脈。早在1958年構思修建,那時的“京九”指的是北京到九江。1984年中英《聯合聲明》簽署后,修訂出了“大京九”方案,將原來的終點九江延長至香港九龍。
意義自不必多說。尋訪中了解到的一些事實卻讓我目瞪口呆。在鐵路沿線的偏遠鄉村,由于對火車從未見識,京九線開通后,發生了多起因好奇圍觀而導致嚴重傷亡的慘烈事故。
后來的事情更是匪夷所思。京九線上車匪路霸猖獗。這些敗類居然效法抗日時期伏擊日本鬼子的鐵道游擊隊,不同團伙分段“包干”,盜搶鐵路線上的貨運物資,為患一時。
而火車帶給我最美的景象應該是1993年夏天的包蘭線。那年我從廣州出發,首飛北京,自天津轉上海,然后去昆明參加一個好友的婚禮,回貴陽家中拜望久別的父母,之后成都,西安,到達西寧,逗留許久后走包蘭線去看舊時的校園詩人布拉格。一路都是在天上飛,直到落地西寧。
忘了具體的時間。大約是晌午時分。車過銀川不久,同車去北京采訪七運會的暢鳴兄手往車窗外一指——“你快看!”窗外是一望無際的金黃,絢爛著仿佛連到了天邊的向日葵花海。
我覺得這樣的時刻屬于玄秘的造化。萬千紛紜的意象奔來眼底。梵高當時一定就坐在我身邊,以他孤絕卻包藏大愛的靈魂笑望著眼前的一切。
時間過去很久,花海一直盛放,在我伸手可觸的近旁,在遙遠浩渺的天國,在我從此模糊的淚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