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沈威風/文 保爾森現在成了全體美國人民心目中的大救星。

早在7月份的時候，在美國專門的電視財經頻道CNBC中，就出現一檔名為“資本英雄”的滾動專題節目，通篇都是華爾街人士在贊美為房地美和房利美注入資金的美國財政部長保爾森。保爾森為華爾街兩肋插刀并不出奇，因為他本來就是華爾街中人。保爾森生于1946年，在白宮供職三年后，轉投商界，加入了高盛公司，開始了他“平步青云”的商途生涯。在他的執掌之下，高盛成為美國最賺錢的證券公司。

作為一位投資銀行業的骨灰級人物，高大光頭的保爾森表情嚴肅、儀表整潔、言辭樸實、雷厲風行，幾乎是這一高智力行業的標本人物。他天生就是適合在華爾街施展的人，所以當1999年保爾森接手高盛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后，高盛一舉追上甚至超越了華爾街的投行標竿——摩根士丹利。2006年7月，處在事業巔峰的保爾森決定接受總統布什的邀請，從斯諾手中接過財長一職。在就任財政部長之前，保爾森還忙里偷閑，擔任過自然保護委員會主席，并擔任其亞太區理事會聯合主席，支持與中國政府合作，在中國云南省辟建大型國家公園和推行自然保育計劃。

一位華裔教授曾經戲言，“保爾森混得很好，要錢有錢要權有權?！辈贿^，當2008年的夏天接近尾聲的時候，保爾森變成了拯救者施瓦辛格的2008年版本。面對洶涌而來的金融海嘯，他已經無暇顧及其他，天天忙著與他一樣運氣不好遇上這樁驚天大禍事的伯南克一道，殫精竭慮，忙著“撲水”“擺平”金融危機。

華爾街這群世界上智商最高的人，不僅創造了連外國政府和金融機構都難以理解的衍生產品，同時他們的經營模式更是夸張得令人側目。對借來資本運用極高杠桿是業界明規則，投資銀行的資金放大比率一般是30倍。雷曼作為華爾街最大的房屋貸款持有者，杠桿比率更高，達40倍，而雷曼越來越倚重在衍生品上的投資來謀利，這就是這家胡雪巖年代就開始經營的百年老店的宿命。只要投資品漲2.5%，公司就能盈利翻番，但是一旦下跌1%，公司就虧損40%！再跌下去，就血本無歸。人類的商業社會，幾時見過如此狂躁冒進的百年老店？這樣的公司不垮，豈不是自由市場的笑話？而經過幾層包裝之后的金融產品，被販賣到全球，導致現在全球陷入金融危機：比利時爆發了全國大罷工、國家陷入全面癱瘓，冰島面臨全國性破產風險，俄羅斯股市單日暴跌19％、專家預言油價暴跌將摧毀俄經濟……這個時候，幾乎人人都聽到了“天黑請閉眼”的聲音，而對那群肇事的華爾街精英們，更是恨不得食肉寢皮。

然而，保爾森卻不得不一再拿出救市方案。憑良心說，保爾森這番舉動并沒有私心，從最初的注資兩房到后來的7000億美元再到9000億美元的“救市”方案，都是符合美國社會利益的。因為，美國上市公司90%以上都是大眾持股公司，而不是像亞洲和歐洲普遍的家族控股公司。美國納稅人透過養老金、共同基金等多種手段投資于證券市場，美國證券市場其實起到了一個全民財富重新分配的作用，將上市公司的盈利分配于全體納稅人。所以美國證券市場關乎全美國人民的直接利益，美國政府一定要救，否則美國老百姓不會答應。其次，金融危機的蔓延會導致衰退。目前美國商界已失去了對金融的信心，都不愿意資金拆借，而不敢拆借的后果則是直接推高貸款利率，加重實體經濟的債務成本，于是股市下跌，經濟緊縮，同時也加重了消費者的貸款成本，消費也開始萎縮。一旦這樣的預期形成，企業不敢投資，消費者不敢消費，而且波及全世界。如果美國政府此時不作為，那就真是會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然而，一貫精明果斷的保爾森在提出7000億美元救市方案而接受議員提問的時候，卻顯得心事重重，顧左右而言他，這則是因為他的確是夾在中間，兩邊難做。作為市場中的過來人，他當然明白，如果給予眾議院太多的監督權，就會造成救市方案執行過程中阻力太多；如果對高管薪酬下手太狠，銀行高管則不會積極配合救市計劃?；诖吮柹o出了最初的妥協的救市方案。但是根據美國的傳統，連麥當勞里面的兼職小兒都知道政府權力必須被監督，所以美國人感情上不能接受保爾森的救市“獨裁”；并且負債累累的美國選民也有仇富心理，如果救市計劃通過，銀行高管還能借著“金色降落傘”拿一大筆錢離開，這絕對違反美國的公平原則。所以議員們在發表反對意見的時候，也常常緊咬一點，那就是美國政府拿出來救市的錢，就是納稅人的錢，為什么要把勞動人民的血汗錢，拿去補那些吸血蟲一般的金融家們的窟窿？基于以上兩點，原始方案要通過自然有很大的阻力。

中國的股民們也一直在熱切地關注著保爾森的救市行動，從第一家小銀行破產以及貝爾斯登告急起，美國政府就一直在注資，這種救市之舉一度讓國內許多人眼紅心熱大呼要“向美國政府學習”。只是他們看不到保爾森如施瓦辛格般的英姿背后的左右為難?；蛟S在日后的每一天，我們都能看到保爾森滿面尷尬地效法魯迅，“橫著站”——他一面要提防民粹分子掌摑的輿論喧囂，還得提心吊膽，不知道華爾街的老朋友們會不會在身后打黑槍。

在雷曼兄弟剛剛起家的一百六十年前，廣東肇慶人張國梁已經官居江南大營幫辦軍務大臣，率精兵勁旅與太平軍血戰八年。而這位清朝漢官，本是盜賊出身，后卻因為死戰叛亂，被朝廷追贈“忠武”。不過張國梁雖然諳熟弓馬兵法，卻往往受到當朝其他鄉愿官員阻擾，不能施展，最后敗亡，也是無力回天。正是他所代表的江南大營舊式軍隊的徹底覆滅，才成全了日后湘軍的功業。因為慈禧、同治終于意識到，再不給軍隊放權大展拳腳，則平亂無日，國事糜爛矣。

美國國會于1934年建立了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時任總統的富蘭克林·羅斯福任命了約瑟·P·肯尼迪為第一任證監會主席，他也是日后美國總統約翰·F·肯尼迪的父親。此人本來是華爾街的股市大鱷，不料得到政府招安之后，反而成為華爾街莊家的天敵。他屢次出手重創內幕交易與利益集團，使得華爾街風氣為之一變。而正因為老肯尼迪大打機構老虎，得罪了許多金融業世家，后來美國洗衣婦與出租司機之輩才間有傳言，稱肯尼迪家族受到猶太人詛咒，長男每每不得善終云云。

這番保爾森受招安之后，到底是成為另一個張國梁，還是能夠延續約瑟·P·肯尼迪治理華爾街的偉業，或許只能取決于美國主流社會能夠給予他多少時間和多少支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