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吉緋
歷史上的新技術革命,往往先從軍事技術開始,再漸漸轉為民用層面,并導致社會潮流變革,最后因具有普遍意義而成為經濟學家研究對象。
20世紀以來,對人類影響最大的科技進步就是核技術、手機和Internet,它們均起源于軍事技術。1945年美國成功研制原子彈并用它結束了二戰,直到1954年,世界第一座核電站才建成。冷戰時期,美蘇雙方軍備競賽,新技術層出不窮。1957年蘇聯發射世界第一枚人造衛星首次從太空送出無線電波,直到1983年,摩托羅拉公司才生產出世界上第一臺移動電話。1968年美國國防部主持研制計算機實驗網ARPANET,直到1986年,Internet主干網才出現。
當然,轟炸武器本身并沒有投入民用,但是它的歷史變遷,同樣預示著經濟學理論的演變軌跡和方向。
從經濟學的角度看,轟炸武器的目的,就是以小的代價,達到打擊敵人重要目標的最大收益。這里排除打擊敵軍士氣的心理因素,我們只討論,10平方公里內有200個軍事目標,如何能夠以最小代價炸掉它們。
做到這一點并容易。二戰時,德國與英國的不列顛空戰,雙方都投入了很大代價,但是收效并不理想。其原因首先是彈藥少,只能去炸有限的目標。其次是對敵方信息不清楚,轟炸機無法精確找到這些目標,常常得靠間諜在地面點起篝火信號。最后是武器不夠精良,飛機性能、投彈技術和彈藥殺傷力都有限。
美國空軍的資源相對多一些,所以他們偏愛的戰術是“地毯式轟炸”。地毯式轟炸優點和缺點同樣明顯:基本能把該打擊的目標都打擊到,但耗費彈藥太多,而且把不該炸的也給炸了,會傷及無辜平民。受當時彈藥殺傷力的局限,為保證轟炸效果,美國空軍往往多次地毯式轟炸同一地區。
就在這個時候,偉大的數學家來了。數學專家告訴美國軍方一個驚天結論:根據概率分析,某次軍事行動中,在同一地區進行一次或幾次地毯式轟炸,最后的結果都幾乎相同。所以不需要轟炸兩次,這樣就可以節省一倍以上的彈藥。如果諾貝爾有軍事學獎的話,這些數學家無疑是最該得獎的。
值得注意的是,有人去分析和討論地毯式轟炸同一個地點需要幾次,但是沒人討論原子彈轟炸同一個地點需要幾次。顯而易見,一顆原子彈扔下去就把一切有用的沒用的目標全摧毀了,以最小代價達成了最大收益。
時至今日,殺傷力超強的核武器過猶不及,只能作為對峙籌碼,不能用于實戰。既然不使用原子彈,就得退回到地毯式轟炸了吧?事實上工業時代大面積的“地毯式轟炸”已經成為歷史的遺容,取而代之的是信息時代的“精確打擊”。也就是說,在現代的軍事當中,轟炸武器已經演進到準完全信息狀態。我們基本知道軍事目標在哪兒,并且能夠準確地打擊到目標。在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中,航空彈藥占戰場投射總彈藥量的95%,其中精確制導彈藥為80%。
然而,現在的主流經濟學家依然認為完全信息狀態或準完全信息狀態是不可能的,信息永遠是不對稱的,就像在沒有衛星通信的時代,斯巴達三百勇士永遠不知道波斯國王薛西斯會繞路溫泉關后進行偷襲。
不過現在已經有衛星了,轟炸武器也已經實現準完全信息狀態了。在可預見的未來,準完全信息狀態一定會在日常經濟生活中實現。到那時候,以“信息不對稱”為理論前提的信息經濟學,是不是應該演變為“以信息準完全對稱”為理論前提的“新信息經濟學”?
軍事轟炸需要以最小的彈藥代價換取最大的軍事打擊收益一樣,我們經濟生活也需要把有限的資源最大程度地配置給需求。以前我們不知道誰來買我們的產品,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買,更不知道買多少,只有大手筆投入品牌推廣,其實就是用概率論進行地毯式轟炸?,F在隨著信息技術的突飛猛進,即將迎來準完全信息狀態,我們可以精確制導,搜集我們需要的需求信息,我們知道客戶是誰,也知道他們喜歡什么樣的產品,我們就能夠從需求反向配置給資源,把客戶需要的產品適時精確地生產出來,不至于導致資源的浪費。
可能正因為諾貝爾獎沒有設置軍事學獎項,所以諾貝爾經濟學獎才接連不斷地獎勵那些在以信息不對稱為理論前提的信息經濟學(如博弈論、機制設計理論等)中做出貢獻的經濟學家們,獎勵他們相信信息永遠不對稱的理論,以作為對二戰時期沒有給人家授勛的一種報答。
有了精確制導以后,沒有人會討論如何用概率的方式來搞地毯式轟炸,否則,就像牌桌上博弈的牌手,明明看見對方的牌了,還用概率來計算如何出牌一樣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