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2月,決定離開工作了兩年的ChinaByte.com,加入某張報紙。當時可供選擇的地方有三個:《財經時報》、《21世紀經濟報道》和《經濟觀察報》。嗯,哪一個更好?
我無意抒情。不過,2005年2月的那個下午,我坐在雙安商場五層的硬塑料椅子上,手捧著幾份顏色不同的報紙反復比較的時候,確實感受到了一張好報紙對記者的誘惑。誘惑不光來自漂亮的文章,還有那些廣告和插圖,仿佛也在橙色的新聞紙上熠熠閃光。我閉上眼睛也能想出來,在這樣一份報紙工作,感覺一定不錯。
幾天以后的中午,我在上地辦理第二代身份證,突然就接到劉總的電話。劉總說,能過來聊聊么?我說當然能。證件拋在一邊,我急急忙忙沖過去抓住第一輛出租車???,帶我去和平里。記得很清楚,這段路花了一個多小時。我想,車太慢了,劉總千萬別覺得我對這份工作不認真啊。那是2005年3月,那個月我辦理了入職手續,成為經觀的一員。
初體驗
那時候我是公司新聞版唯一負責IT領域新聞報道的記者。以前的IT報道更多被放在???。一家IT公司的商業價值變動應該如何來衡量?沒有人告訴我。但我相信,陽光下沒有什么新聞是特殊的。財經媒體么,重要的是一般經濟規律和普遍經營價值。這一點上,IT與航空、醫藥沒有本質區別。
話雖如此,剛到經觀的日子仍然過的郁悶不已。第一周,我寫了三篇稿子,其中一篇專訪將近5000字。拿到報紙的時候,仔仔細細把每個角落都翻到了,也只發現了一篇一千多字的小稿子,藏身在一個專題里面。
沮喪,毫無疑問。更多的是恐懼——我可能還不那么清楚這家報紙的價值觀以及編輯風格。我以為我的文字已經很華麗了,并且巧妙地把新聞點融在其中。但是現在看來,這些恐怕并不是正確答案。那時候我還住在以前單位的附近,買到報紙的時候,我就站在原來單位的馬路對面,看著黃昏的藍色天光,發了好半天的呆。我想,是不是什么事情弄錯了?
我碰到的一個問題——我的編輯周一說——是很重的“日報體”感覺。一條新聞,除了它發生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還有許多重要的東西。比如事件發生的背景、事件的邏輯。編輯說,新聞是一個老故事的新一章。讀者想要知道的,可并不只是現在的這個章節。
這是我聽過的對新聞有實用價值的理解之一,也是我后來認為是“經觀新聞”的構成要素之一。大概一年以后我成了公司新聞版每個季度發稿量最多的記者。那時候,磨合早就結束了。我開始確信,每家成熟的媒體都有自己需要的故事,需要的判斷以及需要的特殊的講故事方式。這些東西的前提是,新聞(或者故事)是無窮的,其中有一些特別符合我們報紙的價值觀,這些是我們報道的重點。然后的問題才是,我們該用多大的力量、什么風格去報道。
不過,我的橙色報紙,你的價值觀是什么?
理性·建設性
最近幾個月,我連續跟很多企業里面的朋友聊天。即使那些初次見面的朋友,聽到我講述“經觀的價值觀”的時候,也幾乎毫無例外地覺得:
一、原來新聞不止是一場追逐與隱藏的狩獵故事。關于新聞,我們已經報道的只是一小部分。廣闊天地,可以大有作為;
二、關于公司價值,原來還有更好的角度去描述。一件事情,我們可以有很多的層面去理解。其中的一些,更加適合一張有獨立思想、對企業持友善基調的商業大報;
三、新聞可以硬到發脆,但一定不應該盲目發狠。作為永遠的第三方,新聞首先是聰明人的事業,然后才是好人的工作;
這也是我對經觀價值觀的理解。這里必須要說的是硬新聞問題。我確信,自己寫的新聞中有一部分很硬,很獨家。我有一張網,每天都有許多小蜘蛛爬過來告訴我這個行業發生了什么,順便塞給我他們自己的觀點。許多時候,我把他們的觀點切掉,然后把那些幾乎可以用表格來表述的硬新聞發表出來。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到現場采訪過那些罷工的白領員工,不止一次去碰觸那些敏感的壟斷、爭執以及欺騙之類的話題。有一次,我眼看著采訪對象從我面前被警察抓走。
我這樣說的意思是,我一直是一個非常喜歡硬新聞并且愿意為此付出代價的記者,這讓我多少有點兒權利對這個問題說三道四——我認為,新聞不是首先必須分為“硬的”和“軟的”這兩種。
對經觀來說,好的新聞只有一種,那是符合經觀價值觀的一種。我們看待問題的角度應該是理性的,我們發表文章的目的應該是建設性的。中國有那么多的企業,我們要用自己的眼睛來見證,其中的一部分如何掉隊,另外一部分如何繼續向前。但我們桌子的對面從來并不是哪個具體的企業家,而是一個國家和整整一代人的商業文明。如果我們想要一個更加自由、公正和充滿競爭的明日世界,從今天起就該使用這種價值觀來報道現在所發生的。
每個數字都有自己的意義,但我們不能把一整本字典鋪在讀者面前。我們要選擇那些標志性的事件,一次次重申我們的價值觀。這一點上,我跟我的在觀察家、市場部工作的同事是一樣的,我們都希望能夠為這個正在形成的文明留下些什么。
這不是一次討論,只是想表達,我熱愛這樣的價值觀。我很高興,在這個更加廣闊的空間里,我們被告知可以創造性地去看待這個世界,并因此顯得與眾不同。
我總是在看著跟我同時代的記者,每一周,看到他們的好稿子我會覺得恐慌。我跟他們,我們總是在比較誰跑得更快,誰寫得更準和更全,但我們同時有著不一樣的起點和歸宿。我很高興,哪怕有一百個記者跟我做同一次采訪,我也會因為我的報紙的價值觀而獨具價值。
我愛文老師
噓,沒有緋聞。但我愛文老師。每個周四或周五的下午,我都異??释拥轿睦蠋煹碾娫?。文老師說的無非是,你去把那篇稿子改一改,準備放在前面??擅看温牭竭@些話,都讓我感覺無比激動和幸福。
我新裝修的家里,有整整一面墻都是裝在相框里的經觀報。我的頭版頭條和公司版頭條就在那里,被射燈照耀著,告訴每個客人我最驕傲的是什么。
幾年前,我在非典期間采訪過北京的每一所傳染病醫院。從那時候我始終告訴自己,對記者和戰士來說,沒有什么比為一些信念和價值觀付出生命更有價值。我就是這樣一個記者,并且覺得每個記者都應該如此。
我愛頭版。比愛工資還愛。我要更大的新聞影響力,我要用新聞改變世界。如果有一天經觀的頭版需要我去爬礦井,我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所有IT行業已經建立起來的資源和人脈。每次過年的時候,我都給自己訂一個頭版數量的指標。除了這個,我不知道還有什么更好的東西能衡量一個記者的好壞。
一個老問題是,如果世界末日就要到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兩年來,我一直是這么回答的:如果世界末日就要到了,我要打電話給文老師。我要說,文老師,大新聞來了!頭版給我留著!
作個記者是幸福的
2006年年慶的時候,我被公司版推選為年度“最佳新人”的候選人,進入了最后的決賽。那天晚上我跟許多同事圍坐在圓桌旁,喝著酒,吃著花生,心里惴惴不安。
我其實還沒想好發言稿。但我想好了,如果真的選中我,我至少要在臺上說這句話:謝謝你們,你們讓我覺得,做一個記者是幸福的——嘿,結果沒當選。
但無論如何,在經觀工作的每一周,我都覺得快樂。我確實相信在這樣的一張報紙里,我正在逐漸離自己做一個好記者的理想越來越近。我確實相信經觀有一天會成為中國商業媒體的驕傲,而我會在那值得驕傲的一群中。
其實兩年來我總是想對你們這樣說的,我的同事和朋友們:謝謝你們,讓我覺得做一個記者,是如此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