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訊 記者李晶 敬平 日前，就企業所得稅“兩法”合并問題，本網獨家專訪了長期從事財稅政策研究的專家劉克崮。劉克崮認為，“兩法”合并是中國稅制改革新的里程碑性的事件。
經濟觀察網：您認為兩稅合并的意義在哪里？
劉克崮：“兩法”合并標志著我國各類企業稅收制度的基本統一。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所得稅法》是將現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商投資企業和外國企業所得稅法》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所得稅暫行條例》合并、完善而成（以下簡稱“兩法”合并），統一了內外資企業所得稅制度。它在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稅收體系的歷程中，是具有三重意義的新的里程牌。
首先，“兩法”合并，實現了企業所得稅制的統一
上世紀80年代，以調整和理順國家與企業分配關系為主線，按照國營企業、集體企業、私營企業等不同所有制類型，建立健全了內資企業所得稅制度，同時按照中外合資經營企業和外國企業等不同類型，建立了專門針對外資企業的所得稅制度。
“兩法”合并，統一內外資企業所得稅制度，在我國企業所得稅制度改革和建設中具有里程碑的性質。
其次，“兩法”合并，實現了內外資企業稅制的統一
80年代的稅制改革初步建立了涉外稅制，具體包括專門針對外資企業的所得稅制、流轉稅制和進出口稅制等。1994年全面深化流轉稅制改革，建立了適用于內外資企業的增值稅、消費稅、營業稅三稅并立的流轉稅制格局，統一了內外資企業流轉稅制度。1996年基本統一了內外資企業的進出口稅收制度?！皟煞ā焙喜?，統一內外資企業所得稅制度，標志著內外資稅制中的主體稅種得到統一，是統一我國內外資企業稅制的里程碑。
再次，“兩法”合并，實現了中國整體稅制的基本統一
實施“兩法”合并后，占稅收收入67%的流轉稅（包括增值稅、營業稅和消費稅等），占稅收收入18%的企業所得稅，以及占稅收收入7%的個人所得稅等主體稅種實現了統一。加上2006年統一了內外資車船稅制度和內外資土地使用稅制度，目前除了耕地占用稅、房產稅、城建稅等個別小稅種上內外資仍然存在著一些差別外，占稅收總收入95%左右的包括企業和個人在內的主體稅種和部分小稅種，在同類內資、外資和內外資納稅人之間已沒有明顯差異?？梢哉f：“兩法”合并，統一內外資企業所得稅制度，標志著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要求的適用于各類企業和個人的稅收體系已基本形成，是中國整體稅制改革和建設的新的里程碑。
經濟觀察網：您認為，“兩法合并”勢在必行的原因是什么？
劉克崮：我認為，“兩法”合并順應了時代發展的要求。
在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大陸百廢待興，既缺少資金，又缺少先進技術和管理經驗。當時的市場體系基本處于封閉狀態，很多投資領域對外資企業還存在著市場準入限制。市場制度很不健全，原材料、土地、勞動力、信息等生產要素的供應狀況參差不齊，總體投資環境與成熟的市場經濟國家之間差距明顯。當時，對外資企業實行一定的稅收優惠政策，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降低外資企業投資中國大陸的風險，帶動中國相關產業發展，促進出口創匯。因此，現行內外有別的企業所得稅制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是完全必要的，曾經對改革開放和社會經濟發展發揮過積極作用。我們的一些部門和許多同志為這項有益的工作做出了歷史性的貢獻，他們的功績應該給予充分的肯定，國家和百姓是不會忘記的。
當前，我國的投資環境已經有了明顯改善。我國正處于向成熟完善的市場經濟體制發展的過程之中。資金供給充裕，近5年來，貨幣供應量（M2）年均增長18%以上，2006年底已超過35萬億；國際收支中貿易和資本雙順差持續擴大，外匯儲備年均增長25%左右，目前已超過1萬億美元；技術、管理狀況與發達國家之間的差距正在逐步縮??；市場秩序日趨規范；生產要素市場日益健全；外資企業的市場準入限制基本取消，在華投資的風險越來越小。
中國大陸的投資環境被全球看好。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實行內外有別的所得稅制的正面效應相對逐漸減弱，而負面效應已經越來越明顯。主要表現：
一是有失公平。由于內外資企業所得稅負差別較大，有失公平賦稅原理。所謂公平賦稅，大致上有兩層涵義。首先就不同產業和產品而言，其流轉稅負應該是統一的。這一目標在1994年的稅制改革中已經實現。其次就不同所有制企業而言，其純收入的所得稅負擔應該基本相同，這一目標尚未實現。據測算，目前外資企業的所得稅負比內資企業平均低10個百分點左右。這降低了內資企業的競爭力，抑制或沖擊了民族產業的健康發展。二是有失平衡。由于目前對外資的所得稅優惠政策主要體現為區域導向，沒有將有效利用外資與優化產業結構結合起來，導致外資投資的產業結構不盡合理，投資區域過于集中，加劇了產業結構和地區發展的不平衡。三是有失規范。內外有別的所得稅制，不但會誘發內資企業的虛假合資行為，同時會引發企業之間，尤其是非上市企業與上市公司之間的攀比行為，不利于規范市場經營秩序和財稅管理。如一些內地的企業或資金，想方設法到境外轉一圈，再以外資身份回來投資，就可以享受到外資企業的優惠政策。這在客觀上刺激更多的內資企業競相“出口轉內銷”，降低了引進外資的質量，背離了利用外資政策的初衷。又如，特區的上市公公司所得稅執行15%的優惠稅率，其他地區的上市公司執行33%的稅率，這逼迫各地政府采用“變通”方式，降低上市公司實際稅負。而這又引起當地非上市公司與上市公司的稅負差異和矛盾。
在WTO過渡期結束以后，外資企業加緊“搶灘”中國大陸，內資企業與外資企業的競爭日益激烈。同時，有越來越多的內資企業實施“走出去”發展戰略，直接參與國際競爭。在這種情況下，迫切需要政府為各類市場經濟主體創造公平的稅收環境。統一內外資企業的所得稅制，是創造公平稅收環境的重要措施和保障。
展望全球，上世紀80年代以來，國際上展開了以“降低稅率、擴大稅基、稅收中性、嚴格征管”為主要特征的稅制改革。進入21世紀，隨著經濟全球化和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深入發展，許多國家紛紛提出了新的減稅計劃，形成了新一輪的稅制改革。
“兩法”合并，既符合國內經濟發展的巨大變化，也符合中國對外經濟合作的新形勢，同時順應了國際上“寬稅基、低稅率”的改革潮流。
經濟觀察網：“兩法”合并會不會對利用外資產生消極影響？
劉克崮：當然不會。
國際經驗表明，一個國家在經濟發展初期，主要依靠稅收優惠手段吸引外資。隨著經濟的發展，稅收優惠政策所起的作用越來越小，其他因素逐漸上升，成為主導作用。我國也是如此。有關調查和研究結果表明，目前稅收優惠政策在外商來華投資決策的考慮因素中，僅僅居于第五位。那些大型跨國公司和真正有遠見的外商投資企業，在華投資決策時主要考慮以下四個因素：一是政局穩定。二是經濟制度完善。中國經濟持續繁榮，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不斷完善，法律制度環境日益改善，生產要素市場功能比較健全，能夠滿足外資企業全球配置資源的需要。三是商品市場廣闊。生產資料市場持續發展，居民購買力不斷提高?，F實的市場容量龐大；同時，潛在的市場將隨著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的加速，逐步演變為更加龐大的現實市場，前景看好。四是勞動力資源豐富。中國勞動力資源巨大，勞動力綜合素質在發展中國家中相對較高，價格低廉。
需要強調的是，取消專門針對外資企業的稅收優惠政策，并不等于外資企業在中國大陸不再享受稅收優惠政策。國家在新的所得稅制度中，將對高技術、節能、環保、農林、基礎設施等產業和創業投資，以及對促進就業有較強帶動作用的小型企業和位于部分特區、欠發達地區內的企業給予一定的稅收優惠政策，在這些領域的外資企業或資金，是能夠享受稅收優惠的。特別是針對高技術產業的稅收優惠，由于大部分外資企業在這些領域的技術水平高于內資企業，相對而言會有更多的機會享受到稅收優惠好處。與此同時，國家在開始實行新的所得稅制度時，將會給予存量外資企業一定的政策過渡期。即對新制度實施前已經批準設立并依照設立時的稅收法律、行政法規規定，可以享受稅收優惠的老企業，在一定期限內可以繼續享受原有稅收優惠，緩解新稅法出臺后部分老企業稅負有所增加的負面影響。
從總體上看，“兩法”合并降低了法定稅率，擴大了稅前扣除范圍，統一了稅收優惠政策，采取了適當的過渡措施，雖然對部分企業可能會發生有限的單因素的負面作用，但從總體上和綜合來看，不會對利用外資產生消極影響，它有利于提高我國利用外資的質量和水平。
經濟觀察網：您認為目前是否是實施“兩法合并”的最佳時機？
劉克崮：“兩法”合并，體現了四個統一：統一稅法并適用于所有內、外資企業；統一并適當降低了企業名義所得稅率；統一和規范了稅前扣除辦法和標準；統一稅收優惠政策，建立“產業優惠為主、區域優惠為輔”的新的稅收優惠政策體系。這是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發展新階段的一項重要制度創新，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走向成熟、規范的標志性工作之一。
當前是啟動“兩法”合并的最佳時機。近年來，我國經濟持續快速增長，宏觀供求基本平衡，經濟結構有所改善，微觀主體充滿活力，國際合作全面發展，為“兩法”合并改革提供了難得的良好的經濟社會環境；財政收入連續多年大幅度增長，為“兩法”合并改革奠定了雄厚的財力基礎；世界經濟處于較為平穩發展的時期，構成了較好的國際環境。此外，“兩法”合并的思想準備和方案準備比較充分，社會各界對“兩法”合并基本形成了共識；財稅等有關部門作了充分的工作準備，政策設計科學完善，實施辦法細致周到，操作技術已有考慮。
“兩法”合并關系國家的根本利益、整體利益和長遠利益?！皟煞ā焙喜⒂欣谶M一步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有利于促進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和產業結構的升級；有利于促進區域經濟協調發展；有利于促進國際合作健康開展。
經濟觀察網：“兩法”合并后，中國稅制改革還有哪些事情需要做？
劉克崮： “兩法”合并以后，稅制建設要按照黨的十六屆三中全會確定的“簡稅制、寬稅基、低稅率、嚴征管”的原則，繼續推進增值稅“轉型”、加快開征物業稅等稅制改革，不斷完善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要求的中國特色的稅收體系。
